1927年登上文坛的丁玲,很快成为重要的新文学作家,“自从她的处女作《梦珂》、《莎菲女士的日记》、《暑假中》、《阿毛姑娘》等在《小说月报》上接连地发表之后,便好似在这死寂的文坛上,抛下一颗炸弹一样,大家都不免为她的天才所震惊了”。①丁玲很快成为最时髦的女作家,与冰心、冯沅君、凌叔华、苏雪林、陈学昭等相比,她最有前途:“那时节女作家中几个人,冰心因病倦于写作搁笔了,沅君(淦女士)写作《隔绝之后》的时代已经稍稍过去,努力研究词曲去了,叔华明白了她的所长当在绘画,埋头于宋元临摹,不再写她的小说了。同时女作家中间或还有写作陆续发表的,如苏雪林,陈学昭,虽各把握了一部分女性读者,较之丁玲女士作品笼罩一切处,则显然无可颉颃,难于并提”。②1931年2月,胡也频遇害直接导致丁玲文学观念新转变,先后创作《水》、《田家冲》等小说,进一步投身到左翼文艺运动中。1933年失踪后,丁玲虽没有新的文学创作,仍是文坛重点关注的对象。1936年9月,丁玲安全逃离南京奔赴西安和保安,坚定地走她认定的“革命道路”。进入延安后,丁玲成为重要的新闻人物,也是延安最优秀的女作家。延安时期,她的文学创作引发诸多争议。③ “文艺讲话”成为丁玲文学创作的“分水岭”,之后经历思想改造和审干运动,她成为共产党体制内最重要的女作家。1946年建构的长篇小说《桑干河上》(后更名为《太阳照在桑干河上》),1949年由华北新华书店出版,列入“中国人民文艺丛书”之一种。1949年7月首届全国文代会后,丁玲成为文艺界的重要领导人。此时来参与编辑开明版“新文学选集”丛书,丁玲将如何对待这项历史任务的安排?她的延安经历是否对小说作品的入选产生重要的影响呢?辨析清楚这些问题,有助于我们重新认识共和国初期的文学与思想,以及“新文学”遗产在共和国文艺界的命运。 一 延安经历之“隐痛”:《〈丁玲选集〉·自序》的潜在解读 先从《〈丁玲选集〉·自序》说起。1950年1月,中央人民政府政务院文化部把“五四文艺”丛书的出版,纳入今后文艺出版的范围,④很快确定这套“五四文艺”丛书即为后来开明书店出版的“新文学选集”丛书,并在《人民日报》刊登书刊广告,为这套书的出版打造声势。⑤丁玲不仅是“新文学选集”丛书编委会的重要成员,而且是最有影响力的编选人员之一。⑥依照新文学选集编辑委员会的规定,健在作家都要为编订的选集写作“自序”。丁玲编选完《丁玲选集》目录后,于1951年6月写作了《自序》。该文不长,这里全文照录: 这本选集一共十六篇,是在四十八篇短篇小说中选出来的。创作日期是从一九二七年到一九四一年。从这本集子里面大约可以看得出一点点我的创作的道路。是长长的路,也是短短的路。 如果我长年只生活在这些故纸堆中,我想我会变得悲观的,我会失去信心的。但幸好我生活在一天天有新的事物在萌芽,生长,而又如此广阔的世界中,生活在新的文学一天天壮健起来的时代中,因此我不会为我个人的缓慢的进展而发愁,反以看到别人的飞跃进步而兴奋。我将鼓起勇气,并且会以侪于新生的群中,一得前进,引为光荣。我知道自己在创作中的缺点和不足,但我也知道我正依恃着什么,追求着什么来充实自己,来完成工作。我没有别的,我不要别的,我只向着一点,坚持一点,那就是毛泽东的思想,毛泽东的伟大的情感。⑦ 这篇《自序》可以看作是丁玲对其文学创作的总结。她谈及其创作道路、成长经历,以及对未来生活的期待,特别提及“毛泽东的思想”、“毛泽东的伟大的情感”。站在共和国文学语境下,丁玲认为她的创作道路“是长长的路,也是短短的路”。为什么她把自己的创作道路标明为“长长的路”和“短短的路”?丁玲对延安有深刻记忆:“在陕北我曾经经历过很多的自我战斗的痛苦,我在这里开始来认识自己,正视自己,纠正自己,改造自己”,“走过来的这一条路,不是容易的,我以为凡走过同样道路的人是懂得这条路的崎岖和平坦的,但每个人却还是有他自己的心得”。⑧她对陕北的生活有清醒的认识、理解,“陕北在我的一生却占有很大的意义”,这种“很大的意义”体现在哪里?为了更好理解丁玲对其文学创作道路的评价,我们还得从她的延安时期说起。这里,我们不妨“旧话重提”,看背后隐含的多重话题及思想启示。 1936年9月,在中共组织安排下,丁玲由聂绀弩护送,逃离南京监狱进入西安。在西安,她遇到了早年熟人潘汉年:“他是从陕北苏区来的,是从中国共产党中央驻地保安来的。他浑身充满着奇异神秘的光辉,我好象有无数的问题要问他,我聚精会神地倾听着他”。脱离国民党监狱的丁玲,对来自延安边区的人有倾慕情感,更何况是潘汉年。受组织委派,潘汉年前来安排丁玲“新的任务”——到法国募捐,“那里有很多事等着你去做,你是能发挥作用的。你知道吗?红军需要钱,你去国外募捐,现在你有最有利的条件这么做……”⑨但丁玲对组织的安排产生抵触情绪,丁玲这时只有一个心愿: 我要到我最亲的人那里去,我要母亲,我要投到母亲的怀抱,那就是党中央。只有党中央,才能慰藉我这颗受过严重摧残的心,这是我三年来朝思暮想的“什么时候我能回到妈妈的怀里”。现在这个日子临近了,别的什么地方我都不去,我就只要到陕北去,到保安去,我就这样固执地用这一句话回答了他。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