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1844年的春天,窃听事件就已经闹得沸沸扬扬,逃亡伦敦的意大利人朱塞佩·马兹尼(Giuseppe Mazzini)笃定地宣称,英国政府一直擅自拆阅他的邮件。马兹尼是一名革命家,秘密策划统一意大利、建立一个意大利共和国,因此他在热那亚被判入狱,在萨沃纳(Savona)服刑,可就在判决死刑时,突然人间蒸发,却在法国巴黎再次被捕。在伦敦,他怀疑自己是所谓“邮局间谍任务”的受害者,确信英国内务大臣詹姆斯·格拉汉姆爵士(Sir James Graham)曾应奥地利大使之请求下令拆阅他的信件。其中的缘由便是,那位大使和其他人一样,害怕马兹尼心中所想,担心意大利的动乱可能会点燃整个欧洲的革命。马兹尼知道要如何检验是否有人拆过信封:他在信封里放了几颗罂粟籽、几根头发丝和几粒沙子,用蜡将封口密封,将这些信件经过邮局投递,寄给自己。他收到了自己寄给自己的信,封口完好无损,但是信封里却没有了罂粟籽、头发丝和沙子。于是,马兹尼拜托他的朋友托马斯·邓库姆(Thomas Duncombe)议员,向下议院提交一份请愿书。邓库姆想知道的是,倘若格拉汉姆真的下令拆封马兹尼的信件,那么英国政府是否也窥探其他民众的私人信件?然而格拉汉姆对此的回答是:这是秘密。 2013年6月,美国国家安全局从事的监视活动引发了一连串疑问。到目前为止,国安局的回应与1844年格拉汉姆监视马兹尼的回应如出一辙:这一监视活动只是针对特定人群,(这就是双重秘密,谜中谜)。幸好过去的秘密已经不再是秘密,而成为了历史。就像史学家大卫·文森特(David Vincent)在《秘密的文化》一书中所提到的:马兹尼事件“首次引发了现代意义上对官方秘密活动的抨击”。这激发了一场公共骚动,最终,下议院委托秘密委员会“彻查邮政总局对于扣押和拆封信件相关法律条款的执行情况,如需扣押拆封信件,必须在政府的要求下进行”。1844年8月,秘密委员会发布了一份长达116页的邮局行为报告书。这份报告一定把议员们给烦死了,因为报告还写了一段能追溯到16世纪的信件递送历史,让史学家们忍俊不禁。约翰·罗素勋爵(Lord John Russell)就曾评论说“这秘密委员会的成员们还真对古文物研究有兴趣”,他还很吃惊那些人怎么没再往前追查,“丹麦王子哈姆雷特(Hamlet)还私拆了谋划将他处死的信件,罗森格兰兹(Rosencrantz)和吉尔登斯吞(Guildenstern)还因此当了替死鬼呢”。 报告中透露,马兹尼的信件确实拆开过,邮政机要部门也确实存在。该部门得到授权,阅读国王身边人的信件,持续了数百年之久。而在马兹尼和他的罂粟籽出现之前,这一行为很少遭到过质疑。不过,这样的监视活动并不是针对所有人的。调查显示:“本世纪以来签发的授权书,平均每年不超过8份。一般来说,每年只有16封左右的信件受到监视,这个数目还是能理解的。”秘密委员会还在报告中辟谣:有谣言称,有时邮局秘密部门会把“所有邮包”都送到内政部,这是造谣。“只有受到监控的信件或者包裹才被送到内政部。” 马兹尼事件在当时受到了美国人的密切关注,《纽约论坛报》(New-York Tribune)针对此事指责英国政府拆封马兹尼的信件是“违背尊重和礼貌的野蛮行径”。秘密委员会发布报告书之后,马兹尼随即发表了一篇题为《邮局拆信》的文章。两个月后,邮局秘密部门被废除。然而从长远的角度看来,监控行为并未消失,而是变得更为隐蔽:好好保守秘密。 马兹尼的信件被拆封,这件事和最近披露的国安局对电话、邮件以及互联网使用情况进行监视一样,都表明了机密与隐私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秘密就是已知而不被众人皆知;隐私就是允许我们把自己的事情保留于心。马兹尼认为他的信件属于隐私;英国政府将检查他的通信当做秘密。上周,美国公民自由协会对奥巴马当局提起诉讼,称国安局的监控行为是对“正当隐私权”的“野蛮侵犯”。而奥巴马政府却对这一行为及其对公众保密的事实进行辩护。 如史所鉴,机密与隐私之间的关系可以概括为一条公理:只有在揭露秘密的技术出现之后,才会出现捍卫隐私的行为,而在此之前,人们根本不会捍卫隐私。也就是说,对隐私的保护永远都姗姗来迟;摸着枕头,天都亮了;邮局早就拆过你的信件了;你的照片已经在脸谱网上了;虽然跟你年龄相仿的人不少,但谷歌已经知道你讨厌喝蔬菜汤了。 具体的技术无关紧要,可公理中阐述的事实却至关重要——尽管这只是数个世纪以来几经转变的老话题:秘密的世俗化。在基督教神学看来,秘密即上帝知而众生不可知,唯信之。由此看来,不灭即秘密。生命的起源也是如此,这是一个阐述曾经神秘的秘密演变成隐私的绝佳案例。远古时期,生命的起源被看作是上帝的秘密之一;解剖学家将生命的起源视为“繁衍的秘密”;最后,公民用宪法赋予的“隐私权”来对抗侵犯行为。生命的起源现在仍然是秘密,从神学上来看,就是赋予肉体灵气;从经验看来,揭露繁衍的秘密需要诸如显微镜、透镜和相机之类的工具,它们将生命的创造过程变为可视、可知。只有到生命的起源不再是谜团、不再是秘密、得以为人所见之后,它才变成了隐私。到这个时候,为时已晚:国家已经掌握了节育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