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516.3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7511(2013)05-0003-08 黑格尔在《精神现象学》的“理性”篇中,一开始讨论的是“理性的确定性与真理性”(第五章);这一章又分三个环节,即“观察的理性”(相当于“理论理性”)、“理性的自我意识通过自己本身而实现”(相当于“实践理性”)以及“自在自为地本身就是实在的个体性”(相当于理论和实践的统一,即社会历史过程),并由最后这个环节而向作为伦理的“精神”(第六章)过渡。本文试图对黑格尔在上述中间环节即实践理性环节中通过欧洲近代文学史上三个最著名的文学形象所表现出来的精神模式进行分析,一方面领会黑格尔在这里所要阐明的思想,另一方面也可以由此把握西方文化近代人格结构的形成过程。① 在“理性”篇中,由于理论理性即“观察的理性”最后在“头盖骨相学”那里陷入了“精神的存在就是一块骨头”这样一种“无限判断”,于是,“意识不再想直接找到自己,而想通过它自己的活动来产生自己。”②这就进入到了实践的理性。在实践理性中,在“理性的自我意识通过自己本身而实现”这一标题下面,黑格尔列了三个小标题:(a)快乐与必然性;(b)本心的规律和自大狂;(c)德行与世界进程。它们全都已经不是要在对象上“直接找到自己”,而是“想通过自己的活动来产生自己”。自我意识发展到了这一阶段,不再满足于凭借理论理性在书斋里面对世界做皓首穷经的学术研究,而是要通过在实践活动中否定世界来肯定自己。这是这个实践理性的总体原则。在这个总原则之下,黑格尔将与上述三个小标题相当的三个阶段综述如下。首先是:“但自我意识的第一个目的,是要直观它的直接的抽象的自为存在,或者说,是要把自己作为在一个他者中的这一个个别者来直观,或者把另一个自我意识直观为自身。”[1](P238-239)这就是从快乐向必然性推进的阶段。其次是:“这经验本身就是这个目的的真理性,它提高了自我意识,自此以后,自我意识自身就是目的,只要它同时既是普遍的自我意识又在它自身中直接拥有规律。”这就是自我意识立足于自己本心的规律而立志改造世界的阶段,这时它显得狂妄而自大。最后是:“但在实施它本心的这一规律时,它经验到,个别的本质并不能同时被保存下来,只有通过对个别本质的牺牲,善才能得到实行;而自我意识就成为了德行。”这就是将这一本心的规律作为普遍的善而自觉地为之献身的阶段,个别本质成为了德行的恭顺的仆人。而由此造成的经验则是,通过自我意识的参与,德行的目的实际上在世界进程中“自在地已经实行了”,[1](P239)自我意识不过是德行实现自身的工具而已,这就进入了下一个大标题,即作为理论和实践相统一的“自在自为地本身就是实在的个体性”。 黑格尔的上述三个层次是以近代欧洲文学史中的三位代表性的人物形象,即歌德的浮士德、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和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为标本,来逐层阐明其辩证进展的。这三位伟大的作家,以及他们所创造的三个最典型的人物形象,展示了西方近代人性和人格的发展历程。与黑格尔同时代的海涅说:“塞万提斯、莎士比亚、歌德成了三头统治,在叙事、戏剧、抒情这三类创作里分别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2](P890)分析这三个文学形象的人格结构,也就相当于揭示了西方近代人性结构的秘密。这也正是黑格尔所想要证明的。 一、浮士德的求索 首先我们来看看黑格尔对歌德笔下的浮士德的分析。这是在第一个小标题“快乐与必然性”之下来展开的。虽然歌德的时代在莎士比亚和塞万提斯之后,但歌德的浮士德形象最深刻地揭示了西方近代人性的根,这就是对个人欲望和快乐的追求和永不满足,并从中发展出某种必然性来。用黑格尔的哲学语言来说就是: 这个本身完全是实在性的自我意识在自己本身就拥有自己的对象,不过,它所具有的这个对象首先只是自为的,还不是存在着的。存在是作为另一个现实性、也就是他者的现实性而与它对立着的;而自我意识则趋向于通过完成自己的自为存在,把自己作为另一个独立的本质来直观。这个最初的目的就是要使自己在另外的自我意识里作为一个个别的本质而被意识到,或使这个他者成为它自己;它具有这样的确定性:确信这个他者自在地已经就是它自己了。[1](P239) 自我意识本身拥有自己非存在的对象,这对象就是它的“目的”,就是它要享乐但还没有到手的那个对象。但自我意识要通过发挥自己的自为存在即实践活动,而将这个对象(“另一个现实性”)据为己有,也就是使自己意图中的个别本质实现出来、达到直观,只有这样它才觉得自己是一个占有了对象的“独立本质”,才活得像个人。浮士德在他的“书斋”里最初的确就是这样想的,作为大名鼎鼎的博士,他读遍了天下的书,满腹无用的经纶,于是对这个世界感到厌倦,甚至想过自杀。他用符咒将地祇从地下拘来,由此而激发起自己的胆量,升起一种“自为存在”的欲望,要去享受生活。“地祇哟,你和我更觉相安;/我已感觉着我的力量高张,/我好像燃烧着葡萄的新酿。/我有敢于入世的胆量,/下界的苦乐我要一概承当,/我要和暴风奋斗,/便是在破舟中也不张皇。”[3](P25)所以黑格尔说:“发动起了这个自我意识的,不是认知和行为的普遍性的那个照耀在天上的精神……而是地上的精神,对地上的精神来说,存在只有当它是个别意识的现实性时,才被看作真正的现实性。”接着黑格尔引用了《浮士德》中的一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