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516.57 文献标识码:A 在伽达默尔与哈贝马斯之间发生的“诠释学之争”是哲学领域中的一个重要事件。这场争论涉及哈贝马斯新的社会批判理论对待哲学诠释学的基本态度,因此,争论是全面的,主要涉及如何评价哲学诠释学的方法论建构,以及是否能将诠释学的要求理解为普遍性论题。法国哲学家利科从四个方面勾勒出这场论战所涉及的问题:1.理解的前提条件是成见,还是旨趣?2.妨碍理解的原因是误解还是“扭曲的交往”?3.证成诠释学要求的参照物是人文学科,还是批判的社会理论?4.理解的基础及其实现是对话(dialogue),还是沟通(communication)?本文的意图不是评析发生在伽达默尔和哈贝马斯之间的这场论战,而是通过比较研究伽达默尔与哈贝马斯在诠释学问题上的分歧,探究哈贝马斯如何将诠释学从一种人类理解经验的模式发展为进行意识形态批判的社会理论模式,这是伽达默尔与哈贝马斯诠释学之争所产生出来的一个积极后果。 从诠释学自身发展的历史角度看,将诠释学所内蕴的批判-解放社会的功能释放出来,与哈贝马斯对伽达默尔哲学诠释学的扬弃密不可分。如上所言,伽达默尔与哈贝马斯的诠释学之争是一场议题广泛的哲学论战,但概而言之,论战的主要目的是辩论诠释学的主要学术旨趣。伽达默尔受海德格尔诠释学的现象学(或此在诠释学)影响,强调诠释学的本体论地位,将诠释学规定为关于理解和对所理解东西进行正确解释的哲学,意在探究人类一切理解活动得以可能的基本条件,揭示人类经验(真理)借以显现自身的经验方式。哈贝马斯在很大程度上赞同伽达默尔的哲学诠释学,并且,伽达默尔所主张的诠释学经验及其诠释过程中的对话逻辑都对哈贝马斯产生了重要影响。但是,在如何理解诠释学的旨趣问题上,坚持社会批判的哈贝马斯与主张真理性地把握人类经验的伽达默尔发生了分歧,哈贝马斯批评伽达默尔“完全脱离了传统并把传统客观化了”,他并不了解“即使一种破碎的传统,也不是通过惯性或单纯权威的力量,而是通过创造性应用于新情境,继续存在着”。①只有反思才能把握沉浸在历史之中的理性自身的立足点,并批判地改变理性与自身处境之间的关系。就此而言,诠释学的旨趣不是解决理解如何可能,而是对社会现象进行批判诠释,其使命是通过对宰制社会的因素进行批判反思以实现解放的旨趣。为此,哈贝马斯与伽达默尔就诠释学问题在上述四个方面展开论战,但概而言之,论战的焦点问题是对“传统”(包括“语言”和“权威”)的理解,特别是对传统在理解活动中的位置与作用的辩论,构成了哈贝马斯批判诠释学生成的“前见”。因此,研究诠释学在哈贝马斯那里如何由一种理解的哲学转变为意识形态批判的深层诠释学(或批判诠释学),最佳路径是分析伽达默尔与哈贝马斯对待传统的不同态度。 我首先分析伽达默尔对待传统的态度。按照学界通常的理解,现代与传统两元对立的叙事模式起源并完成于启蒙。根据伽达默尔的分析,启蒙思想家至少从三个方面批判了传统、权威和成见②:首先,启蒙思想家“规定了对启蒙的浪漫主义理解”,即将“传统视为理性自由的对立面”③,理性须在传统面前保持沉默,因为,“传统仍被视为自由自我规定的抽象对立面,因为它的有效性不需要任何合理的根据”④;其次,传统是一成不变和丧失了生命力的历史陈迹和守旧的陈规陋俗,是一种“可以轻易被抹除的不真实的结构”⑤,也就是说,传统不是属于“自由和历史本身的一个要素”⑥;再次,传统不过是一些毫无根据的偏见或轻率的前见,是理性轻率使用的结果,亦是导致理性错误的真正源泉,因此,传统与未来无关,是历史与自由前进中必须要打破的东西。正是基于这样一种理解,启蒙思想家坚持把传统与权威、成见联系在一起,将其看做是阻碍真理性认识的主要因素。在启蒙视域中,传统是轻率的、非理性的,是成见或偏见的渊薮,如笛卡尔认为的那样,是人们“在使用理性时造成一切错误的根源”⑦。所以,应当用理性克制权威,用启蒙现代性取代传统,用反思后澄清的意识剔除成见。 在《真理与方法》中,伽达默尔将启蒙的这种成见视为一种真实的错误成见,是启蒙运动完成的标志。伽达默尔承认启蒙思想在权威、传统与理性之间划界的合理性,但指责启蒙思想夸大并事实上僵硬化了权威、传统与理性之间的对立,因而错误理解了理性与传统之间的关系。伽达默尔要求对传统、权威及成见在历史与自由的进程中所发挥的作用作出一种辩证的理解。在他看来,启蒙思想家对待传统与理性的态度是一种抽象的态度,这种态度并没考虑到抽象地谈论权威、传统及成见这些概念时会发生歧义,因而,这种对待权威、传统及成见的认识本身就是一种成见。伽达默尔指出: 启蒙运动所提出的权威信仰和使用自己理性之间的对立,本身是合理的。如果权威的权威取代了我们自身的判断,那么权威事实上也是一种偏见的源泉。但是,这并不排除权威也是一种真理源泉的可能性。当启蒙运动坚决诋毁一切权威时,它是无视了这一点。⑧ 实际上,传统以及权威,与理性之间并不存在一种绝对对立的关系。传统和权威能被某个时代或某个(些)群体接受为“传统”和“权威”,不是“基于某种服从或抛弃理性的行动,而是基于某种承认和认可的行动——即承认和认可他人在判断和见解方面超出自己”⑨,也就是说,认可传统和权威的行动是一种理性行动。“理性知觉到它自己的局限性,因而承认他人具有更好的见解”⑩。从这个意义上说,传统也好,权威也好,都是帮助人们进入新的历史与自由运动的必要的“成见”。由于人们不可能脱离了既有的成见以一种纯粹主体的身份去理解自己的历史与行为,因此,传统和权威,作为理解所以可能的成见,就是理解所以可能的条件。在人们的理解活动中,传统决定着进行理解活动的人们,是理解活动的前提,理解活动不可能在传统之外发生。当然,理解活动与传统的关系并不止如此。人们进行的理解活动本身还是实际地介入传统的进化之中,构成传统的一部分。伽达默尔指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