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516.5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7660(2013)04-0052-07 1.“胡塞尔的整个哲学事业都是在科学概念的磁场中活动的。”①这是R.贝耐特确定的一个基本事实,它甚至已经成为普遍常识。自《算术哲学》始,至《欧洲科学的危机与超越论的现象学》止,胡塞尔从未放弃过哲学作为严格科学的理想。②但进一步的问题在于,如果这里的“科学”或“严格科学”不是指近代以来的自然科学(它在胡塞尔和海德格尔那里都叫做“精确科学”),那么哲学应当是什么意义上的科学或胡塞尔所说的严格科学? 德文中的“科学”(Wissenschaft)一词,基本的词义是“知识”,相当于古希腊哲学中与“意见”(δóξα)相对立的“认识”(
πιστ
μη)。由于人类的知识通过各种专门的研究而逐渐得到扩展,因此知识也逐渐获得了各种学说之集成的含义,即科学知识。例如,近代以来的借助数学化以及实验、观察等实证化手段获取关于自然的知识的整个机制,便被称作“自然科学”。胡塞尔将它归于精确科学的范畴。虽然这些精确科学是从哲学母体中产生出来的,但哲学本身不是精确科学。 在1911年的《哲学作为严格的科学》的著名长文中,胡塞尔将哲学理解和定义为严格的科学:“自最初的开端起,哲学便要求成为严格的科学,而且是这样的一门科学,它可以满足最高的理论需求,并且在伦理-宗教方面可以使一种受纯粹理性规范支配的生活成为可能。这个要求时而带着较强的力量,时而带着较弱的力量被提出来,但它从未被完全放弃过。即使是在对纯粹理论的兴趣和能力处于萎缩危险的时代,或者在宗教强权禁止理论研究自由的时代,它也从未被完全放弃过。”③这里可以看出,在此对哲学性质的刻画中包含了强烈的理论诉求,这个诉求自始至终都贯穿在胡塞尔的哲学理解中。 2.胡塞尔在早期的《算术哲学》中主要讨论“一、多、数等本真概念”的心理学起源。他的理想是建立一门“真正的计算哲学(die wahre Philosophie des Kalküls)”。这个想法虽然源自莱布尼茨对“普全数理模式”的追求,但胡塞尔是在尝试用当时流行的逻辑心理学的方式来实现它。他将数学和逻辑学的概念还原为心理发生和心理体验、或者将判断内容还原为判断活动的做法,实际上是把以往被视为客观的对象、概念,还原到主观的心理发生上,例如将多还原为集合联结的心理行为,把自然数还原为心理的计数活动。胡塞尔的教授资格论文的副标题是“心理学的分析”,扩充后发表的《算术哲学》的副标题是“心理学的和逻辑的研究”④,它们都清楚地说明了胡塞尔当时的立场:“只要分析伸展到概念上,那么,在他当时看来,这些分析要想‘达到确定的结果’,就根本不可能不是心理学的。”⑤ 但在胡塞尔的研究进程中,他还是遭遇到“一系列无法避免的问题”,亦即最终还是遇到了困难,或者说步入了绝境,以至于他无法将已经完成校对的《算术哲学》第二卷再交付印刷。胡塞尔后来在《逻辑研究》“前言”中阐述了这里遭遇的困难:“然而,思维的心理联系如何过渡到思维内容的逻辑统一(理论的统一)上去,在这个问题上我却无法获得足够的连贯性和清晰性。此外,数学的客观性以及所有科学的客观性如何去俯就心理学对逻辑的论证,这个原则性的怀疑就更使我感到不安了。”⑥实际上,在后一点上可以看到弗雷格的影响,他在其《算术基础》中已经提出过对当时心理主义的数学论证的一个批评:“如果最精确的科学竟然应当依据还在无把握地摸索着的心理学,那么这是令人奇怪的。”⑦最后,胡塞尔因为理论的困境而不得不中断了“多年来为从哲学上澄清纯粹数学所作的努力的进程”,并开始从另一个角度来思考“数学基本概念和基本观点的起源”。⑧ 3.这个新思想的结果在胡塞尔的现象学突破性著作《逻辑研究》两卷本中得到表达。其第一卷看似是一个对其原有心理主义观点的批判性引论,但事实上已经总体地表达出了他的新立场:就数学-逻辑的概念与命题而言,一方面它们与主体的行为有关,无论真理以何种形式的规律出现,它们都必须以某种方式出现在主体的意识活动中,这可以说是真理认识之可能性的主观条件;而另一方面,无论真理是否被明察到,是否出现在心理体验中,它们本身仍然是它们所是,这可以说真理认识之可能性的客观的或观念的条件。 以概念为例,它一方面与对它的心理表象活动有关,另一方面与它所包含的内容有关。胡塞尔极为明确地强调这一点:“毫无疑问,人们可以把我们的概念表象看作是一种具有这些或那些心理内涵的主观行为。但是,这个表象、这个概念的‘什么’(Was)却在任何意义上都不能被理解为心理学内涵的实项(reell)部分,不能被理解为一种此地和此时,一种随行为同来、随行为同去的东西。这种东西可以在思维中被意指,但却不能在思维中被造出。”⑨这个说明同样也适用于建基于概念和概念关系之中的判断。与概念相关的表象活动与表象内容的这个关系,类似于与命题相关的判断活动与判断内容的关系。它们都表达了胡塞尔在《逻辑研究》时期的一个坚定主张:真理“并不是它们仅仅在能够为我们明察到时才有效,而是我们只有在它们有效时才能明察到它们”⑩。 这样,胡塞尔便从对知识活动的经验心理学的发生探问转向对知识内容的纯粹逻辑学的构成研究。知识学(Wissenschaft)意义上的科学的第一次转向,即从心理学向纯粹逻辑学的转向,由此而在胡塞尔的哲学作为严格科学的追求中得以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