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诗人爱斐儿开始创作《非处方用药》(中国青年出版社,2011年9月出版)系列散文诗。她将中华传统文化中的一个特殊元素——中药,作为抒写题材,选取《本草纲目》中的中草药意象,完成了互文吸收和变形。她以医生、女性、母亲多重身份和当代文化视角挖掘《本草纲目》中药物的植物性、药理性背后的文化意蕴,并赋予其浓厚的诗性和人性光辉。在诗人笔下,停留于几千年历史记载中的中草药内涵,得到了一次全新的现代性诠释。灵动的女性视角,丰富而敏锐的情感体验,独特的抒写题材和方式,深远而洞彻心扉的大爱思想,诗人自觉不自觉间创造了的一组组关联、同构的意象群落,构建独特的生态书写体系。 在爱斐儿的作品中我们感受不到传染病似的时代的焦虑——主体性焦虑和影响的焦虑。入心最深的是其文本中凝固的传统意象与浸润诗人主体情思的流动的当代意象的呼应、同构、再生和相融,通读《非处方用药》,我们会惊心于穿梭于古今、医学与诗学的意象所滋生的文化生态的丰富和自足的诗性美。 题为《非处方用药》的一系列散文诗中,诗人择取《本草纲目》中记录的多味中草药为具体抒写对象,并对这些富有传统文化意蕴的意象,做了现代性的、诗意化的呈现。作为一名医生,基于独特的生活经验,爱斐儿从自己熟悉的事物入手,将自身丰富而细腻的情感,投射到一味味中草药上,别具匠心的表达赋予这些苦涩无华的中草药以生命的色彩和光华。诗人将“甘草”、“桃花散”、“可待因”、“五味子”、“款冬花”、“忍冬藤”、“木蝴蝶”、“灯芯草”、“金银花”、“黄芩”等这些我们熟知或不熟知的中草药,化作一首首涤荡人心的诗篇,传达出对人性、世界、自然的真挚之情,可谓是“托药言志”。如《穿心莲》一诗: “花开得沉默,心飞得恍惚。太轻的誓言和太重的命运之间,一种爱怎样摆放才能平衡一个人的一生?” 别具韵味的表达,不禁引人思考,沉默的“穿心莲”以一种什么样的爱去平衡了誓言与命运?再如写“灵芝”的诗句: “没有一个生命可以与时间抗衡,即使一颗草本的心里安放着救赎的使命。所以坚持,所以顽韧,所以把百年孤独、千年寂寞化为云淡风轻的一瞬。无非为了有一天,你必经我的命运,接受我献祭一生的挚爱。引你从悲苦走进欢欣,从伤痛走进痊愈,从绝望走进热爱……”(《灵芝》) “灵芝”在诗人的笔下也被赋予了“挚爱”、“献祭”的生命神性。可以说,诗人在题材择取上,的确表现出了极为鲜明的个性。 相较于当代散文诗坛不无轻飘、细小、琐碎的题材,诗人选择烙印着中华民族符号记忆的中草药作为抒写对象,显示出异于其它题材的历史文化厚重感。在对这一民族符号的书写中,诗人又结合自身浪漫的情怀以及文化修养,化用一系列历史典故,使诗篇弥漫着一股浓郁、厚重的古典气息,韵味悠长,诗情隽永。在题材厚重的基础上,诗歌文本的厚重感得到纵向深入。在《虞美人》这章中,诗人直接选用千古传颂的“霸王别姬”这一美丽神话,将历史、植物、人物交糅一起,丰富、拓展了“虞美人”的内在意蕴。《藿香》中,诗人开篇写道:“以蟋蟀之音充耳,拒听八方佞声;以菊花明目,贯看云淡风轻;以清风喂养芳香,驱邪扶正;以沧桑濯足,在人间正道留下君子的足音”,巧妙地借用屈原“离骚体”,而又摆脱逐字逐句的束缚,使诗歌通畅流丽,蕴藏着浓郁的书卷韵味。《豆蔻》一诗,更是将不同时代的人物、事件揽括其中,读来目不暇接,颇有时空交错之感,豆蔻于心,久久不能释怀。诗人这一系列抒写,使中草药的历史意义,在时空流动中显得异常厚重,同时扩大了它们的内涵和外延,使之突破物象束缚,在诗篇中获得一种超越性的存在。 在《非处方用药》中,诗人爱斐儿凭借自己深厚的文化积淀以及丰富的想象力,营造出颇富历史风韵和古典情怀的诗歌意境。她以近镜头将一幅幅历史场景拉到读者眼前,将许多意象与历史文化典故结合,并赋予它们全新的现代意义,在历史时空的穿梭之中,深切地感受到雄浑苍茫的历史感。如“蝴蝶的故事已被梁祝确认为自己的化身”(《木蝴蝶》),“我们必在一张处方上相遇,像涸泽之鱼,相濡以沫,或者如兄弟般结义桃园,啸聚梁山……被李时珍选中的方药,就是被燕太子丹选中的荆轲,将以命染色青史”(《茵陈》),“扁舟飘远了,你始终不信;易水结冰了,你却把荆轲的热血看成了桃花”(《木笔花》),“顺手翻开旧舞台,一个罥烟眉的女子刚刚焚罢诗”(《豆蔻》),“你离去的背影,有时像羽扇纶巾的书生。留下的空,叫书箧,装得下半部论语,一部春秋”(《定心散》),“罗敷采桑回来之时,秦汉已被世风吹远。但见蜉蝣震羽,飞蛾赴烛,更多病何堪,闲愁万绪,恼乱诗肠”(《桑叶》),这些诗句明显化用梁祝化蝶、桃园结义、荆轲刺秦、黛玉焚诗、赤壁之战等历史典故,不仅呈现出历史的场景,更重要的是,诗人还把特定的历史事件放在另一时代境遇中思考,从而扩大和加深了历史事件的深意,为我们找到那些被历史所抽空的个体生命感和生命经验。通过众多的实例,可以看到诗人在消逝的历史沧海中择取一粟,以历史厚重感和大气磅礴的胸襟,为我们创造历史在场感,并成功地完成了对历史的诗意回顾。 在爱斐儿笔下,很多普通的药物都充满强烈的现实感,从而具有更为深沉的文化意境与精神内涵。《苦参》有如此诗句:“注定在没有回路的曲径,你将遭遇毒风与恶癞,你选择拔剑相向,取敌人首级如探囊。然后,转身。留下最后一个侠客式的背影在本草纲目之上……”《姜》也呈现一种“侠义”精神:“世相,有点像飘逸的竹子,忠义节烈才是内里乾坤。你不允许自己遁入安全地带,刀光剑影,就是表里内外。”“你在硝烟内驰骋纵横,把敌人大纛置于地上。若说粉身碎骨,再赴汤蹈火。你说:“舍我其谁?”为挽救病创中的人们,粉碎自己将灵魂置于煎熬中的瓦罐,这种侠客情怀,英雄节烈,都得到极为艺术化的表现。“侠客”这一群体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有着明确的意义指向,“侠客精神”则是他们行为背后所象征着的一种内在精神。诗人将这种精神内核,糅合于字里行间,为这一味味中草药的现实功用,找到了历史的佐证。每一味具体的中草药在诗人独具匠心的点化下穿上诗意的外衣,巧妙的用典又扩大它们所承载的精神容量,丰富了诗歌的内在底蕴,为诗歌本身树立起文化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