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海微澜》是一部发表于20世纪20年代的白话章回体长篇小说,署名凫公。这部小说曾使作者“声名鹊起”,并在当时北京知识界倍受关注。时任清华大学教授的吴宓甚为激赏,他甚至把这部小说与曹雪芹的《石头记》和沙克雷的《钮康氏家传》并举,推之为当世说部第一。① 吴宓由这部小说而结识了作者凫公,此后诗文唱和,相知至深,友谊长达数十年。20世纪三四十年代吴宓在清华及西南联大开设《文学与人生》课程,为学生所列必读书就包括这部《人海微澜》。②当时北京学人对这部作品的激赏甚为可观。查朱自清、季羡林等人日记均有对这部小说的阅读记载。季羡林的一生读书单中也包括《人海微澜》在内。《吴宓日记》中更是多次记录了他与陈寅恪等知己师友闲谈或聚会对《人海微澜》的阅读与评点。2010年,笔者曾经在伦敦大学亚非学院庄士敦先生所藏图书中见到这部小说,盖有庄士敦的藏书章:净乐山斋。在北京生活数年,与北京知识界有重要联系的庄士敦把他在北京最珍贵的藏书漂洋过海运回家乡,捐给了亚非学院图书馆。这部小说就是庄士敦的爱书之一。 《人海微澜》最初发表于《大公报》文学副刊,后由《大公报》馆印行,小说出版之时,竟然有吴宓、何世伦等四人作序,并有吕碧成、徐英等五人在书前赋诗。③这样的景观,文学史上难得一见。 然而,也许正是小说采用了章回体,在文学史叙述中,这部小说如石沉大海。范伯群先生主编的《中国近现代通俗文学史》略有提及,也只是把它放在“北派通俗小说”中,几笔带过。然而,这部小说并不是“通俗”二字能涵盖得了的。 一 凫公其人 凫公,本名潘式,字伯鹰,生于1904年,安徽怀宁人。凫公是他写作小说的笔名,偶尔写诗也用。潘伯鹰自幼随桐城吴闓生(吴北江)先生学习诗古文辞。毕业于交通大学,曾游历日本,归国后先后任教于北平中法大学、上海暨南大学。后为章士钊的私淑弟子,两人亦师亦友、情同手足。潘伯鹰的才华,深获章翁赏识,曾有“风流吾爱潘怀县”的诗句,并在国共和谈时,委以秘书之职,曹聚仁因而对其有“书记翩翩潘伯鹰”的美称。潘伯鹰并不以小说家留世,诗名最盛。抗战之前在北平诗坛就享有盛名,抗战期间,与章士钊、沈尹默、朱自清、乔大壮、江庸等人发起成立“饮河诗社”。潘伯鹰去世之后,其诗作被友人整理成《玄隐庐诗》一册出版,共十二卷,收录诗作一千余首。他被称之为近代中国诗坛代表人物,其诗被赞“思深、意远、境高、语妙。其感,其情,皆今人之感与情;而其体制、其格律、其声调、其色泽,则无不古。直与时代相氤氲、相磅礴、相呼吸、相歌哭,而甘苦之,而性命之”④。曹聚仁甚至认为潘伯鹰的诗在林庚白之上。吴宓主编《大公报》文学副刊时,发表潘伯鹰诗作多首,其《空轩诗话》专有“潘式”一则,推崇备至。⑤ 他还是卓有成就的书法家,所撰《潘伯鹰楷书豫园记》堪称经典,也是骨董鉴赏的行家,时人评之:“书法第一,诗第二,文第三,小说第四,鉴赏第五”。可谓“五项全能。”⑥ 友人眼里的潘伯鹰博学多才,风度翩翩,孤傲狂狷与温文尔雅并存。现代篆刻大师陈巨来回忆旧友时,曾将潘伯鹰列为“十大狂人”之一:“他为人作书写扇,总是作伯鹰为某某书,己名高高在前者,亦狂态耳。”⑦据说潘伯鹰大有名士风骨,访问朋友时,若主人开门稍显迟缓,即能引起他大怒。传他为了避免被人干扰,曾在书室张字一幅:“不读五千卷书者,不得入此室”。曹聚仁也描述过他:“气度潇洒……写得一手好字,作得一手好诗,和沈尹默相处得最好……陈伯庄兄长两路局时,《京沪周刊》上的诗词插页,都是他所手选,亲笔写出来的。他的书室、卧室,布置得雅洁极了,可以说一尘不染;一幅沈尹默的立轴,一堂章士钊手写的诗,一幅秋山红叶的画……书架上齐齐整整百来部精美诗词集……我走进他的书室,就想偷点走,可是不敢偷,因为无论动哪一角,都会破坏他的完整的美。许多人送诗词集给他,很多就给他垫在砚底,或是给揩笔之用;我送他一本《文笔散策》,幸而留在他的书架上。”⑧ 潘伯鹰以凫公为笔名写过几部小说,除《人海微澜》外,尚有《隐刑》《稚莹》《生还》《残羽》《蹇安五记》出版。他的小说文字古雅,虽是白话,却颇见古文功力,写人状景尤其传神。1930年的《北洋画报》中曾有吴秋尘所撰《记名小说家潘凫公》⑨一文,可见凫公当年在北方文坛的影响力。 曹聚仁回忆说,“潘兄少年时,才华流露,能作骈俪文字。所作《蹇安五记》,近唐人传奇文。他叫我送一部给周树人先生,周先生赞叹不已。……潘兄之作,盖陈鸿《长恨歌传》、白行简《李娃传》之伦,述男女之私,乐而不淫者也”⑩。《蹇安五记》是印行于20世纪30年代,作者托名蹇安而作的仿唐人传奇,当属民国时期文言小说上乘之作。 潘伯鹰于1966年5月25日病逝,恰在大乱来临之时,一代文人,匆匆作古。 二 《人海微澜》中的爱情叙事 《人海微澜》分为上下两卷,写出了20年代新旧更迭时期北京城的社会乱象。也细致描写了那个时代两对年轻人的爱情故事。两则故事一悲一喜,但与“五四”以来任何形式的爱情叙述都有不同。 这部小说发表前后,正值中国现代小说勃兴期,爱情与婚姻自由是这一时期小说最重要的主题。自“五四”之后,娜拉式的叛逆与出走,颇能引起青年人对个性解放的强烈共鸣。新文化先驱者对人格独立和个人自由的期待与想象,都凝聚在娜拉决绝的猛开房门中,这最后的动作,成为他们反对封建家庭制度,寻求自我实现的经典姿势。“出走”标志着女性个人主宰自己命运的开始。也成为诸多小说叙事的基本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