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4月3日,余华出生于浙江省立杭州医院(现为浙江省中医院)。这个生日,后来成了他一部著名小说的题目——《四月三日事件》。三岁时,余华全家随父迁至海盐。海盐位于浙江北部的杭嘉湖平原,秦时置县,因“海滨广斥,盐田相望”而得名;它距杭州约一百公里,距上海约一百公里。海盐是崧泽文化的发祥地,素以“鱼米之乡、丝绸之府、礼仪之邦”著称。唐代诗人顾况、现代著名教育家和出版家张元济、著名漫画家张乐平以及曾领一时风潮的改革先锋步鑫生皆为海盐人氏。但是,余华全家来到海盐,此地却是一个“连一辆自行车都看不到”的穷乡僻壤。余华的童年生活就在这个江南小城开始了。他在这里差不多生活了三十年。余华重要小说中的历史、人物和风物,都脱不开这个小城对他童年记忆的铸定。他写道:“我熟悉那里的一切,在我成长的时候,我也看到了街道的成长,河流的成长。那里的每个角落我都能在脑子里找到,那里的方言在我自言自语时会脱口而出。我过去的灵感都来自于那里,今后的灵感也会从那里产生。”① 与如今的狂放不羁和机敏善言不同的是,幼年的余华多少显得木讷、沉静。此后的几年里,由于父母很忙,上班后就将余华和哥哥锁在家中。兄弟俩唯有的乐趣便是“经常扑在窗口,看着外面的景色”。当时如海盐这样的江南小城,与农村有着太过模糊的界线,因此,兄弟俩在窗口看到的景色其实就是“乡间”:“我们长时间地看着在田里耕作的农民,他们的孩子提着割草篮子在田埂上晃来晃去。”②在那些农人的身影里,或许能辨认出后来在《活着》、《许三观卖血记》中出现的福贵、有庆、孙光林、家珍、许玉兰的形象。七岁时,余华入小学。此时的余华有了较为自如的活动能力和活动空间。不过,在家庭和学校之外,医院是他最常去的地方,“那时候,我一放学就是去医院,在医院的各个角落游来荡去的,一直到吃饭。我对从手术室里提出来的一桶一桶血肉模糊的东西已经习以为常了,我父亲当时给我最突出的印象,就是他从手术室里出来时的模样,他的胸前是斑斑的血迹,口罩挂在耳朵上,边走过来边脱下沾满鲜血的手术手套。”③作家格非曾如此说过,就余华的文学才华而言,“真正使他受益的是他父亲的那座医院。对于余华来说,医院从来都不是一种象征,它本身即是这个世界的浓缩或提纯物,一面略有变形、凹凸不平的镜子……余华后来多次谈到了那座医院,用的是漫不经心、轻描淡写的语气。这种语气到了他的作品中,则立即凝结成了具有锋利棱角的冰碴。他是那么热衷于描述恐惧、战栗、死亡和鲜血,冷漠和怀疑”④。 到余华上小学四年级时,全家搬到医院里职工宿舍居住。他在一篇文章中写道:“我家对面就是太平间,差不多隔几个晚上我就会听到凄惨的哭声。那几年里我听够了哭喊的声音,各种不同的哭声,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我都听了不少。”很多年后,余华回忆当年的“太平间”:“我经常在炎热的中午,进入太平间睡午觉,感受炎热夏天里的凉爽生活……直到有一天我偶尔读到海涅的诗句,他说:‘死亡是凉爽的夜晚。’……海涅写下的,就是我童年时在太平间睡午觉的感受。然后我明白了:这就是文学。” 不过,余华的文学启蒙并无高妙之处。他小学毕业那年开始阅读长篇小说,阅读量颇丰,内容包括《艳阳天》、《金光大道》、《牛田洋》、《虹南作战史》、《新桥》、《矿山风云》、《飞雪迎春》、《闪闪的红星》……“当时我最喜欢的书是《闪闪的红星》,然后是《矿山风云》”。他早年的阅读史,没有越出时代的限定,也并没有越出同时代同龄人的水平。当他进入中学后,他开始迷恋上了街道上的大字报。“每天放学回家的路上,我都要在那些大字报前消磨一个小时左右……在大字报的时代,人的想象力被最大限度地发掘了出来,文学的一切手段都得到了发挥,什么虚构、夸张、比喻、讽刺……应有尽有。这是我最早接触到的文学,在大街上,在越贴越厚的大字报前,我开始喜欢文学了。”如果大字报算是“‘文革’文学”的话,它引发少年余华文学兴趣的,或许是它的语言暴力。余华后来小说中对暴力的“迷恋”或许就源于此。当然,成年后的余华对“暴力”的理解要丰富和深刻得多。 余华不幸降生在一个被读书无用论所主宰的年代。余华的中学时代,学习不仅是可有可无的,同时还让他的校园生活显得百无聊赖。大约在高中阶段,不通音律的余华凭着对音乐简谱的直观认识,开始了他一生中唯一的一次音乐写作:“我记得我曾经将鲁迅的《狂人日记》谱写成音乐……我差不多写下了这个世界上最长的一首歌,而且是一首无人能够演奏,也无人有幸聆听的歌。……接下来我又将语文课本里其他的一些内容也打发进了音乐的简谱,我在那个时期的巅峰之作是将数学方程式和化学反应也都谱写成了歌曲。”⑤这段“音乐履历”虽然幼稚,却不可忽略。成年后的余华是一个音乐发烧友,并撰写了一系列影响颇巨的谈论音乐的专栏文章,以《高潮》⑥为名结集出版。余华不止一次地谈道,“音乐影响了我的写作”。 鲁迅是“文革”期间中国人共同的阅读记忆。虽在中学时代即有为鲁迅《狂人日记》谱曲的经历,但余华坦承:“三十多岁以后我才与鲁迅的小说亲近,我才发现,那个小时候熟悉而不理解的人物,变得熟悉而伟大”。⑦而实际上,余华作为一个作家出道不过五年,即有评论将他与鲁迅相提并论:“在新潮小说创作,甚至在整个中国文学中,余华是一个最有代表性的鲁迅精神继承者和发扬者。”⑧另有评论则认为:“理解鲁迅为解读余华提供了钥匙,理解余华则为鲁迅研究提供了全新的角度。”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