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编号:1003-2568(2012)03-0081-05 中图分类号:G122 文献标识码:A 中国食物:关于思维的讨论 “思维”一般被表述为人类抽象的思想活动过程。中国饮食体系也是传统思维的果实——“饮食思维”,指在琐碎的、具体的、惯习的饮食活动中所包含哲学的、抽象的、形而上的思维表述。钱钟书在《吃饭》中说:“伊尹(被认为是我国饮食的鼻祖——笔者)是中国第一个哲学家厨师,在他眼里,整个人世间好比是做菜的厨房。”《吕氏春秋·本味篇》记伊尹以至味说汤,把最伟大的统治哲学比喻成食谱。中国古代的哲学家们喜欢以烹饪况比统治哲学。老子《道德经》第六十章中:“治大国若烹小鲜”便是例证。《礼记·王制》有“修六礼、明七教、齐八政”;“八政”者,饮食为第一大“政事”①,事实上,从伊尹、老子、《尚书》、孔子、孟子、管子等为我们留下了大量以饮食言说义理和论政王道的传统。另一方面,中国饮食是一种对生命的认知方式,并形成一整套完整的技艺与技术。《易》中充满了大量以食为“卦象”来讨论世事的“卦辞”②,说明中国传统的经验理性早已将饮食缀入到认知和体悟层面。无论是儒家或道家的论政,均有深厚的饮食思维。“食物是生活,人类通过食物可以了解和理解生活。”③这是著名的饮食人类学家的一句具有箴言性的语句。 事皆有律,就像语言有语法,法律有规章,社会有秩序,游戏有规则一样,但规律与规则有所不同:我们偏向于将事物的自然属性,即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存在视为一种“内在规律”;而将人们根据自然规律所创造、制定和认可的,与自然规律具有一致性的东西视为“外在规训”。“内在规律”与“外在规训”之间存在着一个认识问题,即相信人类在与自然的相互关系中,有能力、有限度地认识事物“内在规律”,并进行属于人的归纳和表述。而归纳与表述又与人的思维有关。思维有赖于表述。时间在这里成了一个划时代的界线。学者们试图以不同的思维形态去对应历史时间,比如以“神话思维”(myth thought)、“史前思维”(prehistory thought)、“前逻辑思维”(pre-logic thought)、“原始思维”(primitive thought)、“野性思维”(la pensee sauvage)④、“古典思维”(classic thought)等对逻辑思维之前的形态进行“话语”(discourse)总结。食物为人类生命和生计之本,自然成为思维、思想的策源。比如巫术是原始思维的一种基本形式,原始人类生活在巫术的世界里。远古时代,人们相信自然存在着一种“力”(不同的地方和人群有不同称谓,比如太平洋的波利尼西亚、美拉尼西亚群岛中就普遍信仰“玛纳”——Mana,——一种不灭的力量),而寻找和获得食物作为人类最基本的生命和生计活动也就构成了人类最古老的巫术形式之一,即“获得食物的巫术”。考古学迄今为止所发现的大量洞穴岩画中最具代表性的就与捕获野兽联系在一起。当然,植物作为人类食物来源的另一类,以巫术行为保证人们对植物的丰收也成为最重要的主题之一。⑤ 法国人类学家列维-布留尔以研究原始思维饮誉世界,他提出一个著名的概念——“互渗律”,认为在原始人将所面对的各种事物,尤其是人与物之间互相影响和作用的联系称为“互渗”。⑥“互渗”的原文为participation,意为“参加”、“共事”、“同情”等。这一现象建立在“集体表象”的基础上。值得一提的是,布留尔在书中运用了许多中国的民俗事例,他的中国材料主要来源于传教士德·格罗特的《中国的宗教制度》,他认为中国人的思维中存在着将“主观与客观的东西混淆在一起”的现象,例如在中国可以看到无数同类的丧葬仪式(即我们称之为“白喜”——笔者),在出殡的特定时候,“死者的儿子与大多数在场的男亲戚一起匆忙吞下几口煮熟的挂面,他们聪明地推断,挂面的长条应当最能抵消或消除寿衣可能给他个人带来的那种短阳寿的影响”⑦。法国人将中国人吃长寿面归入“原始思维”范畴,显然,这不是无知便是无礼。其实,这与西方人在教堂里“吃面包”、“喝红酒”(耶稣基督的身体与血液)的仪式行为根本上并无二致。不过,布留尔的“集体表象”倒可资借鉴。 思维的前提从分类开始。认知人类学也始于概念的分类。如果说原始思维的“互渗”具有“规律性”的话,那么,抽象的、逻辑思维的“绝然性分类”(二元对峙、隔绝)和分析正好是对原始思维基本特质的反叛与颠覆。中国的饮食文化虽然也可依循西式的分类进入研究,龚鹏程教授在《圣俗秽净》一文中引西方的二元分类于中国的饮食体系,并以修道人的“服食/服气”为例,以区隔俗人。⑧这样分析虽有道理,却陷入西式分类的窠臼。总体上说,中国的传统饮食体系属于整体性的,是体验、感受、知识和认识的产物,虽然圣/俗、秽/净、高/低、好/坏、安全/危险这些关系无不具备,人们也依照遵循,但这样的分类与中国式的“浑然一体”(二元融洽、互动)不同,人们只要看一下太极图就清楚了:黑白/天地/阴阳……尽在其中,却充满变化、通融和互动。反映在中国的饮食体系中,与西方式的分类“界线”不仅差异甚大,而且时常通缀转换,比如神圣的食品与世俗的食品经常瞬息万变,时间和空间、场域和背景等无不在其中起作用。重要的是,中国的传统文化是务实的,并没有绝对的“圣俗”分类,饮食一如传统的思维,属于圆通的,周转的,泾渭分明的分类只具有特定语境中的工具性功能,却没有不可逾越的界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