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 要 本文从自我和世界、个体化和参与、自由和命运的结构关系中分析了蒂利希关于堕落和罪的思想,论述了蒂利希的拯救观。在蒂利希看来,堕落不是人类偶然的道德失误,而是人类“不从”的自由本质的表现。罪是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自身本质的疏远,它是人类历史发展中必然出现的生存现象。拯救是重新建立人和整个世界的和谐统一关系,它是人类自觉“顺从”的意识和行为。蒂利希的思想存在着缺乏现实性的缺陷。 人类认识和描述历史的方式是多种多样的。圣经神学则以它的隐喻方式而独具特色。《圣经》中关于堕落和拯救的神话故事,就是以隐喻方式来叙说人类历史的起源和终结的。千百年来,不少人坚信“驯服”是一种美德,“不从”是一种恶行。但是,美国生存主义神学家保罗·蒂利希认为,人类历史的开创源于一种“不从”行为。堕落不是一个早该谴责和杜绝的偶然的道德失误,而是人类“不从”的自由本质的表现。人的一切有罪的行为都是自由生存中人与自身本质、人与自然和社会、人与上帝的疏远。拯救是人类自觉“顺从”的意识和行为,是人类以爱和信仰的方式重新建立人与整个世界的和谐关系的过程。 为了更好地阐述蒂利希关于堕落、罪和拯救的思想,我们有必要先对蒂利希提出的人类生存的本体论结构作一番预备性界说。蒂利希对本体论的结构作了四个层次的划分:一、作为本体论问题的隐含条件的基本的本体结构;二、构成本体结构的诸因素;三、作为生存条件的存在之特性;四、存在与认识的范畴。这四个层次以第一个层次最为基本,它是其他诸层次的先决条件。这个条件就是“自我——世界”结构。这个结构的两极性决定了第二层次的本体论结构的两极性,即个体性与参与、动力与形式、自由与命运的两极性。本体论的第三层次是讨论本质存在和生存存在之间的区分以及生存的力量。此两者与第二层次的“自由与命运”两极结构的关系极为密切。蒂利希的系统神学的生存论就是在这些理论层面上展开的。 在蒂利希的本体论结构中,堕落和疏远化问题位于第三个层次。它是人从本质存在走向生存存在的不可避免的状态。他认为,本质存在是某种本真的存在,是人们所作的一种纯逻辑预设,它是事物应该所是的东西。但是,本质存在还不是现实性,是仅仅停留在预设之中的单方面的肯定性。因此,它必须走向生存存在,才能获得某种现实性。那么,什么是生存呢?生存一词的拉丁文原意是“站立、突出”。在此,人们不免要问:什么站立起来?突出的又是什么?蒂利希回答:站立的是人类的现实生存存在,突出的是潜在性和现实性的分裂,本质和生存的分裂。生存作为从本质转化而来的现实性存在,当它站立起来的时候,立刻就让自己与本质存在的分裂得以突显出来。他认为,生存既表达了本质存在,同时又与本质存在相矛盾。生存正是本质为了获得现实性而对自身所作的扬弃。这种扬弃的过程就以堕落的方式出现。一旦本质从其抽象可能中走出,化为现实的具体时间中的生存,堕落就随之出现。 从《圣经》开篇“创世纪”来看,人类历史开始于“不从”的自由行为。人类失乐园的神话就被蒂利希当作人从本质存在向生存存在自由的堕落的象征。始祖亚当和夏娃在伊甸园的状态正是本质存在的状态。这种状态蒂利希名之曰:“梦的天真”。对于许多神学家来说,这样的“梦的天真”的乐园,是人类应该追回的黄金时代。如果是这样,堕落对于人类来说就是一个可以避免的偶然冲动的行为。人们只要增加某种伦理道德的修养,就可以不让它发生,就可以使人类至今仍逍遥于乐园。在这里,堕落被当作一种伦理学的概念而失去了它的本体论基础。在《圣经》“创世纪”关于堕落的神话故事中,蒂利希从强烈的道德印象的背后,发现了人类作为自由存在物的普遍性质。堕落的神话既表明了人的自由,又表明了人类生存的悲剧性质。他认为,堕落是人类进化的本然现象。它之所以发生,是因为人类潜在性的本质状态必然被超越。人类超越自身本质存在状态的方式是“不从”,即人对上帝安排的生活及其命令的不服从。《圣经》中说,神将人安置在伊甸乐园,吩咐他说:善恶树上的果子,不可以吃。因为吃了这些果子,必定死。可是,人没有听从上帝的话,吃了善恶树上的智慧果。由此,人被逐出了伊甸乐园,走上了艰辛痛苦的生存之路。蒂利希对这个神话故事提出了一个问题:上帝为什么预先禁止人去吃智慧果?原因在于上帝已经看到,在始祖亚当和夏娃身上已经出现了同上帝的天然同一相分离的因素,已经出现了趋向于同上帝所赋予的本质的分裂。上帝对人的命令正是建立在人与上帝的分裂的基础上。对上帝命令的“不从”不能简单地理解为人经不起诱惑,不能简单地理解为人向上帝的“造反”,而应当将其理解为人对自我发展的肯定的原始形式。“不从”是人的自由本性所导致的必然趋向。蒂利希指出,人在伊甸园的状态,正如梦境一般。“它是真实的,同时又是非真实的——正如潜在性一样。梦预先参与了现实。正如从预示来看,每样现实事物或多或少都存在于潜在者之中。由于这些理由,‘梦’这一比喻用来描述本质存在的状态,是很恰当的。”[1] 同时,这样的梦又总是天真的,“‘天真’一词也指明了未实现的潜在性。说一个人天真,只是在涉及这样一种事情之时,这种事情一旦实现,也就结束了天真状态。这个词有三种含义。它可以表示没有实际经验,没有个人责任感,没有道德过失。”[2] 人类在伊甸园的“梦的天真”的状态决不是人类存在的完美状态。它是一张待写而未写的白纸,它是等待转化为具体而尚未实现为具体的抽象可能,它是一个仅仅存在于先验概念之中的乐园。人处于这种状态,不能说它有罪,也不能说它无罪。蒂利希认为,人类从本质存在向生存存在的转化是历史的创造。创造就其本质特征来看是善的。只是在它实现的时候,才进入了普遍的疏远化之中。因此,实现了的创造和疏远化了的生存是同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