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雷特在《佛教禅宗·铃木大拙选集》导言中描述说:海德格尔的一个朋友告诉我,有天他在看海德格尔,海德格尔正在看铃木大拙的书。海德格尔说,如果我理解正确的话,这正是我在我所有著作中要讲的。不管这里是否有夸张的成份,海德格尔与禅宗的相通之处是显而易见的。这种相通可从多角度探寻。但我以为,海德格尔与禅宗关注的核心都是人生的意义和价值问题,他们都是在对人生意义进行冥思或静虑,也正是从这一根本点出发,海德格尔与禅宗所思所得显出极为惊人的相似。 一、“存在”与“实相”——意义的设问与体验的根据 海氏巨著《存在与时间》正文开篇就提醒人们注意:“这里所提的问题如今已久被遗忘了。”〔1〕这一问题也就是存在的意义问题。 而且,这一问题被遗忘已久可以上推到柏拉图,并在近代形而上学那里走到极端:“形而上学经常从各种不同的角度说出存在,它唤起了并造成一种假象,好象形而上学从未在任何地方解答过存在的真理问题,因为它从来没有问过这个问题。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当它思存在时,只是把存在当作存在者来描述,它指的是作为整体的存在者,虽然说的都是存在。它提到存在,所指的却是作为存在者的存在。形而上学的命题。从头到尾都是以一种持久的方式完全把存在与存在者相互混淆了。”〔2〕 然而,这一问题作为对人类自身的追问,是人类之外的其他物所没有的追问。这不仅是对世界的追问,更重要的是对人的生存意义的追问,干系重大。因而,海德格尔要清算形而上学,重新发现和阐明这个被遗忘了的“存在”,为人寻回“本真”。 传统本体论对存在的提法和看法是不正确的。传统本体论一般对存在有三种看法:一是把存在看成最普遍的概念。海德格尔指出,这种普通性不是类的普通性,即不是一切存在者的概括,这种普通性是超越于一切存在者,一切族类上的普遍性;二是认为“存在”是不可定义的。海德格尔同意“存在”的不可定义,但不可定义只说明存在不是某种类似存在者的东西,它并未取消存在的意义问题;三是存在是自明概念,但为什么是自明的,我们仍一无所知。 海德格尔对传统本体论对存在看法的否定以及它对形而上学的排斥,虽然并未给我们一个存在的明确说明,却让我们明了了:存在本就不可定义,即不能说它是什么,但可以说它不是什么。也正是从它不是什么中,我们可以知道:存在是一切存在者的根本性质,存在与人是一种本源性关系,是世界向人显现出来的意义。 海德格尔认为,之所以有对存在的诸多误解,重要的原因就在于把存在与存在者混淆了。因此,必须要将存在者与存在区别开来以追问存在本身,因为存在总是存在者的存在。但是,并非什么存在者都可以通达存在,通达存在的存在者必须要展现着存在。领会着存在。满足这一要求的,只有此在——人。存在只对人开放,世界与人同在,也只有人能够追问在,能够致力于领会在,人的实际生存直接地、永远地取决于对存在的追问。这个追问使它成为实质的和有意义的,没有诸如确定的、先验的人的本质。人在他的生存过程中获得了他的本质。 而人的存在必须是一个“此在”,亦即“人生在世”。此在的基本性质和状态“都必须先天地根基于我们称之为在世中存在的状态上才得以见出并得已理解”。〔3〕因此,关键在于“此在”之“此”, 在于他的日常性,他的在世界中。形而上学的错误就在于一直有意无意地企图超出人的世界在寻求人的本质,因而才形成了人与世界相分裂的认识论上的假定。因此,必须从人在世界中,人与世界的本源性关系中来看存在的蔽显。也正是人与世界的“遭遇”,即人的存在状态是我们领悟存在的一条道路。 所以,海氏在这里把对存在的追问转移为对存在——人的生存的分析。存在的意义的设问要经由此在的生存和体验才能领悟。 海德格尔的“存在”在禅宗名为“实相”或真如、佛性、法力以及涅槃等等。 禅宗以为一切众生都有共同的“真性”,这种真实的自性是清净的,先天就有,永恒存在。它是世间和出世间一切事物的本原,也是众生成佛的根据。故“真性”也就是“佛性”亦称“实相”。然而。由于受外部事物的诱惑,人们产生了种种见解,这些因与外物发生联系而产生的“妄念”,象浮云一样遮盖了人的清净自性,使它不能得到显现,因而才需要去掉意态,使佛性、实相显现出来。“自性常清净,日月常明,只为去覆盖,上明下暗,不能了见日月星辰,忽遇惠风吹散卷尽云雾,万象森罗,一切皆现”,“一切万法尽在自心中,何不从身心顿现真如本性”〔4〕所以,一心盼望成佛的众生,只须去除“妄念”, 豁然开悟,瞬间即可“见性”而入“佛地”。 这样,海氏的“存在”在这里是“实相”、“佛性”、“自性”,而且也因“妄念”被遮蔽抑或遗忘所以,必须去除“妄念”,才可使实相显现。这与海氏除去形而上学的迷雾,寻回“存在”实乃异曲同工。 而且,实相如存在一样,难以名状,难以定义:“五台智通禅师——初在归宗会下,忽一夜连叫曰:‘我大悟也’,众骇之。明日上堂,众集,宗曰:‘昨夜大悟底僧出来’。师出曰:‘某甲’。宗曰:‘汝见甚么道理大悟?试说看。’师曰:‘师姑元是女人做。’宗异之。”〔5〕 “沩山灵祐禅师——师在法堂望,库头击木鱼,火头掷却火抄,拊掌大笑。师曰:‘众中也有恁么人’,遂唤来问:‘你作么生?’火头曰:‘某甲不吃粥肚饥,所以欢喜。’师乃点头。”〔6〕 所悟之境,之实相却是“师姑元是女人作”,“不吃粥肚饥”,这在逻辑的角度,是全无意义的废话,但也正是透过这一隐语,我们可悟出“实相”、“佛性”本是不可言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