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要想准确地把握一个哲学家思想体系的真精神,判明其哲学探究的真实意图无疑是首要的前提。休谟哲学力图贯彻彻底的经验主义,这是不争的事实。但对休谟哲学文本的整体解读却表明,休谟对经验主义的竭力贯彻是从属于他建立人性科学体系的深层需要的。这个需要构成了休谟整个哲学探究的真实意图。 总的来看,休谟哲学的意图是要提出一个新的方案对当时的哲学进行根本的改造。在申明自己的方案之前,休谟首先就他所面临的哲学现状进行了评说。他认为,精神哲学(相对于自然哲学而言)可以由两种途径或方法来研究。一种研究方法把人看做大体上是生而来行动的,而且在他的举止中是为兴味和情趣所影响的。这一派的哲学家追求此一个物象而避免彼一个物象,是按照这些物象似乎所含有的价值以为定的,是按照他观察这些物象时所采取的观点以为标准的;另一种研究方法则把人当做是一个有理性的东西来加以考察,而不着眼于其为活动的东西,它力求形成对人的理解,而不是来培育他的举止。这一派的哲学家把人性视为是一个可以静思的题目,他们精密地来考察它,以求发现出有什么原则可以规范我们的理解,刺激我们的情趣、并使我们赞成或责斥其种特殊的对象、行动或行为。在休谟看来,两种研究方法都各有其特殊的优点,都可以给人类以快乐、教训或知识。前一种哲学轻松而明显,常会得到一般人较大的爱好,而且由于它在铸成人心和情感方面较为有用,所以也较容易进入日常生活之中。后一种哲学精确而深奥,不易使一般人感到可意,也不易在我们的行动中产生什么影响,但是哲学的天才如果被一些人谨慎地培养起来,却能让人养成忠实和精确。所以,我们纵然由这类研究收获不到什么利益,而只能借此来满足自己的无害的好奇心,我们也不应当鄙弃这种满足,因为我们这样就在人类所存的不多几种安全无害的快乐上又增加了一种。 但是,休谟同时认为,一个深奥的哲学家在他的虚玄的推理中是很容易陷于不定和错误的。而事实上,这类哲学家的一切学问在错误方面简直达到了一种“耻辱”的程度,“因为直到现在,哲学还没有毫无争论地确定起道德、推理和批评的基础;它只是尽管谈论真与伪,罪与德、美与丑,可是又不能决定这些区分的来源”[1]。因此,人们尽可以举出许多反对这类幽暗哲学的理由。但是,休谟认为其中最主要的理由有两条:第一,这类哲学不是一种真正的科学。因为它们每爱钻研的题目都是人类理解所绝对不能接近的,换句话说,这类题目在本质上都是一些没有意义的虚构;第二,这类哲学是宗教迷信的避难所。由于和普通的迷信相混,已经使各式各样的这类哲学有几分不能为疏忽的推理者所穿越了,已经使它装出科学和智慧的模样来,起到了保护迷信并掩护谬误的作用。 休谟接着告诫说,我们既不能任凭这类幽暗的哲学独占那些深奥的领域而让迷信继续拥有它的避难所,也不能希望人们因为屡次的挫折而最终自觉地抛弃这类缥缈的科学,“要想使人类的学问完全免除这些深奥的问题,唯一的方法只有认真地研究人类理解的本性,并且把它的能力准确地分析一下,以求指示出,它无论如何不配作那样辽远,那样深奥的研究。我们必须先经受这种疲乏,以求在以后安逸过活;我们还必须细心地来培养一种真正的哲学,以求消灭虚妄假混的哲学。”[2]这种“真正的哲学”就是“人性的科学。” “人性的科学”之所以能成为“真正的哲学,”乃是因为在休谟看来,一切科学对于人性总是或多或少地有些关系,任何学科不论似乎与人性离得多远,它们总是会通过这样或那样的途径回到人性。即使数学、自然哲学或自然宗教,也都是在某种程度上依赖于人的科学,因为这些科学是在人类的认识范围之内,并且是根据他的能力和官能而被判断的。至于那些和人性有更密切关系的逻辑学、道德学、批评学和政治学学科,情况就更是这样了。所以,在我们的哲学研究中,我们可以希望借以获得成功的唯一途径,就是直捣这些科学的首都或心脏,即人性本身;一旦掌握了人性以后,我们在其他各方面就有希望轻而易举地取得胜利了。于是,休谟充满自信地说,“在试图说明人性的原理的时候,我们实际上就是在提出一个建立在几乎是全新的基础上的完整的科学体系,而这个基础也正是一切科学唯一稳固的基础”[3]。 休谟在人性原理的研究中给自己定的任务是精确地考察和指示人性中的各种能力和官能,并从中发现出促动人心活动的秘密机括和原则。他认为自己这样做不仅可以把那部分最不定,最不快的学问驱除出去,而且还有许多积极的利益,即使只能贡献出一幅心理地图来,其功绩也不亚于那些研究行星系统并把辽远星体的位置和秩序摆布好的天文学家。那么,他要怎样来完成这一任务呢?对此,休谟的态度非常明确。他说:“关于人的科学是其他科学的唯一牢固的基础,而我们对这个科学本身所给予的唯一牢固的基础,又必须建立在经验和观察之上。”[4]休谟认为,实验哲学应用于精神题材虽然开始得较晚,但是经验与观察的方法对于人的科学的发展却是至关重要的。如果不借助于仔细和精确的实验,并观察心灵的不同的条件和情况所产生的那些特殊后果,那么对心灵的能力和性质,是不可能形成任何概念的。我们虽然必须努力将我们的实验推溯到底,并以最少和最简单的原因来说明所有的结果,借以使我们的全部原则达到最大可能的普遍程度,但是我们不能超越经验,这一点仍然是确定的,凡自命为发现人性终极的原始性质的任何假设,一下子就应该被认为狂妄和虚幻,予以摒弃。因此,我们必须借审慎观察人生现象去搜集这门科学中的种种实验材料,而在世人的日常生活中,就着人类的实际、事务和娱乐去取得实验材料。当这类实验材料经过审慎地搜集和比较以后,我们就可以希望在它们这个基础上,建立一门和人类知识范围内任何其他的科学同样确实,而且更为有用的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