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的进步为哲学的发展设定了基本框架,一方面,以探讨命题意义为主题的逻辑实证主义日渐衰微,另一方面,追求“终极本质”的大陆形而上学则在自然化和经验化的冲击下支离破碎。此时,哲学在以语言学转向为先导的一系列转向中谋求生存。罗蒂的后现代哲学思想正是在这一背景下诞生的。从七十年代到九十年代,罗蒂后现代思想的演变经历了反基础主义、新实用主义和后哲学文化三个阶段,而其演变的特征则显示了它独具的风格、意义和历史的印迹。 1从“无镜”哲学走向“文化”哲学 罗蒂在考察两千多年的哲学史后发现,传统哲学是一种“镜式”的基础主义哲学,在世纪之交自然科学革命的冲击下,大陆的传统人文主义和英美的实证主义都已发展到了各自的顶端,耗尽了传统哲学的元气。特别是本世纪五十年代以后,反传统哲学成为一种不可抵御的时尚。罗蒂自然地加入了这一潮流,与众不同的是,他努力把自己置于当代英美分析哲学的主流之外来摧毁传统基础主义的“镜式”哲学,以此摆脱困境,展示一种新的发展趋向。 罗蒂以解释学作为“小写”的哲学来代替“大写”的哲学,建构一种“无镜”哲学的框架,由此拉开其后现代哲学思想演变的帷幕。作为“教化”哲学的解释学的本质特征在于:(1)主张哲学的本质不再是一种探索理性世界图景和阿基米德点的理智活动,而是人类多种对话中的一种声音;(2)强调哲学的方法不再是论证的或提供证据的,而是一种“文明的、启示的、智力的、显现的、兴奋的”对话,应以文学风格代替科学风格;(3)断言哲学的目的不再是发现客观真理或追求绝对基础,而是保证对话的有效进行。[(2)]因此,论证性、对抗性、精确化的专业哲学形象及理性的、敏感的大写哲学家消失了,而解释学的对话则有助于倡导一种世俗的、人类主义的自由民主氛围。不过要指出的是,解释学的发展使罗蒂的立场呈现出与后结构主义结盟的趋势,而且不断遭受相对主义的指责,并未能确立一种优于柏拉图主义和粗俗相对主义的中立立场。这是罗蒂在《哲学和自然之镜》之后很少提到解释学的原因之一。不过,罗蒂以“后哲学文化”代替解释学的深层原因则在于美国哲学发展的状况及其对哲学本质理解的转换。 首先,在逻辑实证主义和语言分析哲学的“统治”衰落之后,许多不同的流派和思想家在美国逐渐流行起来。一方面,语言分析的繁琐令人厌烦,同时以罗尔斯和诺里斯为代表的伦理学和政治哲学日渐成熟;另一方面,六、七十年代的越南战争使美国人重新思考人类主义的民主和自由问题。这些因素促使哲学家们追寻原本属于大陆哲学家的思想,唤起对解释学、存在主义和现象学的兴趣,发现大陆和分析哲学之间的联系。而罗蒂对这一文化环境的变化作出了举足轻重的贡献,他认为在这二者之间建立桥梁、寻求联结力量,尤其是用不同方法探讨相同的问题是很有意义的事情。当然这源自于其义无反顾的反传统的勇气和决心,他坦然道:“我们不应担忧分析哲学是否依然保持赖欣巴哈为逻辑经验主义所设定的科学模式……,而应赞赏百花齐放的局面,让下个世纪有兴趣的历史学家对其进行研究、评判。”[(3)] 其次,在罗蒂看来,尽管科学主义和人文主义的发展存在许多分歧和隔阂,但联结二者之间的纽带仍然存在。首先,大陆和英美哲学家们在反传统哲学的过程中表现出明显的聚合趋势。不论是大陆的“尼采—海德格尔—德里达”传统,还是分析哲学的实用主义化过程,二者都在反基础主义、本质主义及还原主义的运作中力图使人们避免进入“笛卡尔—康德”式主客对立的表征主义传统。其次,罗蒂在“文本和模型”一文中认为,如果从自然主义语言观的角度,在整体主义的框架内来看,科学主义和人文主义二者的共性和聚合性就会明显突显出来,而且这种工作在奎因和伽达默尔之后已经体现在戴维森和海西的努力中,他们都在模糊而非划定二者的界限。 再次,罗蒂在对当今美国哲学的状况考察后指出,由于大陆和英美两个传统之间根深蒂固的成见,“企图从哲学系来推动黑格尔、尼采、海德格尔传统的研究只会加剧大陆和分析哲学之间的断裂。在目前的美国大学里,这个传统已在其他系里讨论——如历史系、政治系和比较文学系。”[(4)]鉴于此,要想在大陆和分析哲学传统之间建立桥梁,必须在反传统的前提下建构一种超越这两个类型的第三种哲学形态。这是一种不同于后实证主义和后现象主义的“后哲学”文化,是超越于“文学文化”和“科学文化”的“文化哲学”。 不难看出,虽然解释学带有明显的元哲学特色,但为避免其浓厚的大陆倾向,罗蒂在上述思想支配下从“解释学”走向了“后哲学文化”。“后哲学文化”是大陆浪漫主义与英美实用主义思想发展的聚合,其中,客观性范畴转变为协调性范畴,哲学在人文主义基础上重新学科化,它不再是“科学之王”,不再寻求必然的、超道德的词汇,而以世俗化和多元化代替形而上学的认识论和基础主义。因而,这是一种反基础主义、反表征主义、反科学主义的“后哲学”形态,哲学真正成为人类思想中对其自身时代的把握。必须指出,罗蒂想借助“文化哲学”来寻找和预演两岸哲学发展的联结点,构筑一道科学主义和人文主义聚合的桥梁,展示大陆和英美哲学在对其文化传统反思过程中的后现代性体现。不过,“后哲学文化”对哲学性的弱化导致了哲学走向的茫然,它以浪漫主义的文化性和实用主义的政治性淹灭了科学主义的哲学性,埋下了罗蒂哲学最终悲剧性结局的种子。 2从对传统的消解走向实用主义的建构 罗蒂在消解了传统哲学之后经由实用主义的途径去解释和建构新的哲学,这是由20世纪哲学的发展以及实用主义自身的内在要求所决定的。首先,罗蒂破除了对基础主义哲学的迷信之后,需要寻找一个新的角度重新审视哲学史。在考察分析哲学的最新发展后他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一方面,分析哲学并不能维持哲学的基础性、严格性和纯粹性;另一方面,分析哲学中内含着强烈的实用主义趋势,这种发展趋向构成了罗蒂以新实用主义作为联结英美与大陆哲学纽带的直接诱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