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围绕钓鱼岛的主权问题而展开的争论中,日方一直宣扬着这样的观点:当日本将钓鱼岛纳入日本领土时,钓鱼岛是“无主地”,日本乃根据国际法中的“先占权”原则将其编入日本领土;在将钓鱼岛编入日本领土后,日本才与中国签订《马关条约》,条约所割取的台湾附属岛屿并未明列钓鱼岛名,故钓鱼岛并不包含在中国割让的领土内,日本可以在1945年后继续合法占有。这两个说法,颇有在日本国内误导民众及在国际上混淆视听之作用。然而,这些说法真的站得住脚吗?笔者对此颇有疑问。此外,因钓鱼岛论争而引发的再议琉球问题,是另生枝节,还是有其必然的关联?笔者以往对钓鱼岛问题并无深入研究,献疑于此,就教于方家,是为“钓鱼岛三题”。 一、在声称“发现”之时,日本真的对钓鱼岛的历史一无所知吗? 1884年至1885年间,先是日人古贺辰四郎声称“发现”了钓鱼岛列岛,后是日本冲绳县派员对钓鱼岛列岛展开秘密调查,证实了钓鱼岛等岛确实是“无人岛”。于是,在钓鱼岛上建立日本国家标桩,将其纳入日本版图的建议被提了出来。 所谓“无人岛”的说法,首先必须厘清。“无人”与“无主”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不可混为一谈。一个岛屿虽然无人居住,但并不意味着“无主”。不用说在航海技术欠发达的古代,即便是在航海业已充分发展的今天,无人而有主之岛也是大量存在的。钓鱼岛虽然无人居住,但在日本宣称发现之时,却已在中国主权管辖之下。事实上,日本所说的这些“无人岛”,在其宣称“发现”前的数百年间,中国早已发现、命名并使用着,且已被纳入中国的海防体系之中。① 1840年后,中国进入多事之秋。落后的中国,面临着挟有坚船利炮的列强,屡屡割地赔款。两次鸦片战争,中国皆败于西方列强。南方香港割于英国,北方更有大片领土失于沙俄。19世纪70年代中期,东部海疆也出现了警讯。明治维新后新崛起的日本,对虚弱的大清帝国发起了多方面的挑战。日本一度兴兵于中国领土台湾,不久便将中国的朝贡国琉球纳入囊中。同时,日本还在中国的另一朝贡国朝鲜向清政府发起挑战。可以说,对外开疆拓土,正是这一时期日本外交的基本取向。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钓鱼岛被“发现”了。 日本对钓鱼岛进行的秘密调查,引起了中方的注意。1885年9月6日,上海《申报》刊登了一则“台岛警信”,称从高丽传来信息,“谓台湾东北边之海岛,近有日本人悬日旗于其上,大有占踞之势”,提醒国人关注事态发展。②这一报道至少表明,在当时人的心目中,这一海岛是属于台湾的,日本人想要“占踞”。然而,这条消息是否引起了清政府官员的注意,尚无史料证明。 这里需要指出的是,一些人认为,日本官方与民间在1885年后有多次登岛行动,但清政府对这些举动未作任何反应,这就表明清政府对此采取的是默认态度,因为清政府心知钓鱼岛并不属于中国。这一论断未免太过武断。以当时清政府所拥有的观测和情报能力,有什么根据能认定清政府对日本在钓鱼岛的举动一定知晓呢?或虽有知闻,清政府就一定能敏锐地觉察到日本有侵占之心并作出反应呢? 与清政府的懵懂相比,日本在钓鱼岛的举动倒显示出了更多的知己知彼。已经公开的日本资料表明,日本对于中方此前早已发现并命名钓鱼岛诸岛的历史并非毫无所知。1885年9月22日,冲绳县令西村捨三向内务卿山县有朋的密报中说道,这些无人岛与《中山传信录》记载的钓鱼台、黄尾屿和赤尾屿似属同一岛屿,清朝册封使船熟知这些岛屿,并已命名,作为他们往返琉球的航海标识。因此,冲绳县对是否应在岛上建立日本国家标桩存有疑虑,请中央政府给予指示。尽管知道了这一信息,但军人出身的山县有朋还是觉得可以在钓鱼岛上建标。他认为,钓鱼岛“虽然与《中山传信录》所记载的岛屿为同一岛屿,但这只是为了掌握航路的方向而已,别无些许归属清朝之证迹”,因此,“只要冲绳县加以实地勘查,建立国标之事,当可无碍”。③ 建标之事涉及国家外交,山县有朋致函外务卿井上馨征求意见。井上馨显然比山县更知此中利害关系。他于10月21日复函山县,指出:“清国已命其岛名”,“近日清国报纸等风传我政府欲占台湾近旁之清国所属岛屿云云,对我国心怀猜疑,并屡次呼吁清政府予以关注。此刻若有公然建立国标等举措,必遭清国疑忌,故当前宜仅限于实地调查及详细报告其港湾形状、有无可待日后开发之土地物产等,而建国标及着手开发等,可待他日见机而作”。井上馨还特意强调,“此次调查之事似均以不刊载官报及报纸为宜”。④井上馨主张采取的是不事声张及等待时机的策略。 11月24日,西村捨三致函山县有朋,再次就钓鱼岛建立国标事请求指示:“提议在该岛建立国标一事,与清国不无关系,万一发生矛盾冲突,如何处理至关重要,请给予具体指示。”⑤对于此次请示,井上馨和山县有朋的共同意见是,“建立国标,关乎清国,情况复杂,目前似不宜建立”。⑥ 从以上两次的请示与回复可以看出,在钓鱼岛与中国的关系问题上,冲绳县与东京方面的认知不尽相同。西村所谓“与清国不无关系”等说法,显示其担心钓鱼岛已属中国,或至少担心与中国有密切关系。而山县有朋则不管这些,他强调只要没有发现已归属中国的证迹,钓鱼岛便不属于中国,日本即可建标。比较起来,处于第一线的冲绳官员的感知应该更为准确些,他们对钓鱼岛与冲绳及与邻国的关系度应有更为深切的体会。尽管认知上有所差别,但无论是冲绳县还是日本中央政府,他们对建立国标都有着一份担心。这种担心表明,他们对于钓鱼岛与中国的关系其实有所知晓。正是基于这一知晓,出于暂不想引起中方强烈反应的考虑,日本未立即采取单方面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