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运动前后,随着新思想、新文学运动的兴起,中国的国文教学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思想界、教育界围绕国文教学的改革展开了讨论。这场讨论涉及国文与中学、国文与西学、国文与国运等诸多问题。政府、学校、教师、学生及社会各方面意见纷呈,莫衷一是。在这场大讨论中,不断调整国文教学的思路,在中西新旧之间穿行,最终走出了一条融会中西的新路。① 一 清华的国文教学始于清华学堂时期。清华学堂成立时,国文课程已经草就,高等、中等两科均设有“国文”课。“学堂”改称“学校”之后,国文类课程又有增加,高等科必修科目有修身、国文、修辞作论、通史等,中等科有修身、国文、中国历史、中国地理等。②当时的清华作为留美预备学校,其课程设置和教授方法均刻意模仿美国,以便学生毕业后能直接升入美国大学,所以学校和学生对国文课程都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学生“班下自修,孜孜竟日,尽横行字。读国文者十无一焉。即就班上言之,讲西学则群侧耳以听,握管以记,竞竞然惟恐其一字一语之或遗也。及讲国文,则教者谆谆,听者藐藐。谈笑者有之,戏谑者有之,读他书而阅小说者,亦无不有之。其隐几而卧者,犹不失为好学生也”。③社会上因此对清华学生的国文程度多有讥讽,对清华学校当局也多有责难,④改良清华国文教学的呼声由是而起。 清华学生对于国文的重要性,实际上有很强烈的自觉。他们认为,一国的文字为一国命脉所系,国文兴则国兴,国文亡则国亡。1916年,闻一多曾撰文指出:“国于天地,必有与立,文字是也。文字者,文明之所寄,而国粹之所凭也。希腊之兴以文,及文之衰也,而国亦随之。”⑤这种认识与当时许多新派人物的看法有很大的距离。一些趋新的人士常常认为中国所最急需者为科学,国文非所急,更有甚者,认为传统国文实有碍新思想的输入和新国民的培养,⑥国文因此常被置于次要的地位。一些外人也宣称中国文字太复杂,不利于西学的传播和普及,除非简化中国的语言和文字,否则中国很难真正走上一条进步的道路。⑦这实际上将国文与西学、国文与科学立于绝对对立的地位。对于科学与国文的关系,清华学生更多地看到了两者之间的相通性和互补性。罗隆基指出:“国文者,保国者也。科学者,强国者也。有国文无科学,国存而国弱。有科学无国文,国强而国亡。重国文不重科学,中国终于今日之中国。重科学不重国文,中国非为中国之中国。”⑧陈裕祺也认为科学与国文可以交相为用,他说:“科学物也,国文为之车。车无物则无所用,物无车则奚以行。科学之用愈大,国文之用愈广,安有国文之非所急也。”⑨他并引日本广译西书致国富强为例,说明国文与科学同样重要。尽管如此,当时大多数的清华学生对国文存有轻视之心,对于外界关于国文程度不高之类的批评,清华学生也都自认不讳。如何改善国文教学,提高国文程度,就成了学生和校方共同关心的问题。 改善国文教学,提高国文程度,其实自清末兴学堂以来就不断有人提及。那时谈教育者,“辄鳃鳃然虑曰,学堂中之国文,日益退步也”。⑩民国建立后,“挽救国文”的呼声日渐高涨。论者或以学校重科学而轻国文为国文衰败的主要原因,(11)或以教师“教授不良”为症结所在,(12)因此,改良国文的办法,一则让学校重视国文教学,二则改革国文教学方法。清华学生的议论大体也没能超出这个范围;但在谈及具体的改革措施时,清华学生表现出很强的“实用主义”倾向。罗隆基的看法具有代表性。他说:“清华学生之国文,所以求物质之实用耳。唯其实用,则清华之国文,非专科的,乃普通的。非美术的,乃简明的。孔子曰,辞达而已矣。苟能达心意,明事情,则沉浸浓郁,含英咀华者,非吾学生志也。”他所说的实用的文字包括翻译文字、记述文字、说理文字、交际文字。翻译文字之所以需要,是因为“清华学生,无论留学与否,其负介绍欧美知识之责任于中国者无疑”,而后三项则纯是将来工作和生活所需。(13)至于国文教学的内容和方法,罗隆基也提出了“实用”的主张,他说:“学生之国文,主性的而非奴性的,实用的而非美术的。教授者当以主性为标准,不当以专门为标准。当以实用为标准,不当以美术为标准。”既以实用为标准,他主张减少一些不必要的国文课程,“若夫阅书文学史法制史之类,在今日清华,不过铺张门面之类耳,有裨益于学生,盖已寡也”。(14) 清华国文课程的改革,实际上自1913年周诒春长校之后就已经开始。周诒春推行“完全人格教育”,对国文的重要性也有深刻的认识。他深知清华学生留美后,担负着介绍中国文化的责任,因此他嘱咐即将留美的同学“行箧中宜多携国文书籍”。(15)在他担任校长期间,清华国文课程曾经两度改革。自1914年下学期始,中等科于原有之修身、国文、中国历史、中国地理外,增加修辞、作文、习字、说文、文学源流、法制史、阅书。高等科于原有之修身、国文外,增加说文、作文、阅书,并提高了原有课程的学时。1917年国学课程再次修订,高等、中等两科皆去说文,高等科加文学史、伦理学史,以讲文代替国文,其余皆仍前。(16)此外,周诒春还主张所有的教员,无论是中国的还是外籍的,新的还是旧的,都应该一视同仁。教师应该用中文作为教学语言,他认为这是将来学术独立的关键所在,只要是用英语或任何其他外国语言授课,学生的思想是不自然的,总像罩有一件外国衣服似的。他鼓励归国留学生编写中文教科书,用中文教学,以便学生就能用一种中国的方式吸收西学,并通过这种方法,及时把西方的知识“中土化”,从而使中国逐渐发展出一种其自身的现代知识。(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