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7326(2013)07-0134-06 一、批灵学的缘起 1919年末至1920年初北京大学新潮社陆续推出的“新潮丛书”,是新文化倡导运动带有总结性质的大事。从有限的资料可见,该丛书的选定、编辑和出版,是新潮社一手操作的。①丛书广告最早见于1920年4月1日出版的《新潮》2卷3号,所列书五种,其中“现已出版”的“第二种《迷信与心理》”,尤其值得关注。该书作者陈大齐最早见于《新青年》上的文章,是4卷5号的《辟“灵学”》,后有《心灵现象论》,是他1918年在北京大学蔡元培担任会长的“学术讲演会”上的讲演录,继之又有《现代心理学》的演讲。②北大学生徐彦之在《新潮》2卷2号“书报评论”栏撰写《心灵现象论》一文,介绍说:“《心灵现象论》这本书就是专为破除迷信鬼神之说,提倡科学精神的书。真可以说是为社会痛下贬
,大家不要觉得是本小册子,而忽略了它。”该文还对作者有如下建议:“《辟“灵学”》一篇在《新青年》杂志里,没单行本子。《心灵现象论》和《现代心理学》都是学务局印行,听说他们印的不多,销的区域也很小。大家要买,可能有买不到的痛苦。所以我很希望陈先生把这三篇合拢来订在一起,正式的印成一本书,来供大家的需要。”这一想法的落实,为新潮社所为,这就有了被收入“新潮丛书”第二种的《迷信与心理》。“新潮丛书”郑重推出,见1920年5月1日出版的《新潮》2卷4号,该期扉页《本社特别启事(一)》说:“‘丛书’之筹备,远在一年以前;而第一种《科学方法论》及第二种《迷信与心理》之出版,迄今已六月。其广告除本志外,并登在京沪各报,为国人所共知。”该期“新潮丛书”广告为每一本书都撰写了广告词,《迷信与心理》一书的如下: 大哲学家笛卡儿主张人类要有明白分明的思想,非先把思想上的尘垢打扫清楚不可。中国思想上积得最厚的尘垢,莫过于迷信了。大家要有明白分明的思想吗?要把中国种种迷信,得着心理学上的解答吗?这本书正等诸君! 认识《迷信与心理》,首先需要走出一个历史误点:后来进入文学史叙述的,是《新青年》的批孔和倡导文学革命,为人熟知的还有“双簧戏”、“贞操问题”讨论、“林琴南事件”等。其实,1918年批灵学破鬼相,同样是《新青年》经历的一场硬仗,况且论战中的灵学问题本身,也难说可以盖棺论定。 1917年,“张勋复辟事件”后,上海俞复主持的灵学会成立,1918年1月《灵学丛志》出刊;如鲁迅的《随感录三十三》(《新青年》5卷4号)直指俞复的“鬼神之说不张,国家之命遂促”,列举“大埠以至僻地”泛滥的种种“鬼神为道德根本”之说,说这“足可推测我们周围的空气。以及将来的情形,如何黑暗可怕了”;③此言并不为过,即使在新文化倡导中心的北京大学,商务印书馆的蒋维乔也被蔡元培请来讲丹田养生须静坐之说,为此而有蔡元培在北大发起成立的“静坐会”和他担任名誉会长的“技击会”。如此状况,一时成为年轻时经历过义和团及“教案”,对“拳匪”思想之患感受颇深的钱玄同、鲁迅、周作人,在“S会馆”谈论的主要话题之一,这就有了《新青年》4卷4号钱的那封《中国今后之文字问题》著名的“通信”,提出:“欲祛除妖精鬼怪,炼丹画符的野蛮思想,当然以剿灭道教——是道士的道,不是老、庄的道,——为唯一之办法。”[1]这很快成为《新青年》同仁的共识,4卷5号几乎成为批灵学的专号,重头文章就可以举出如下几篇。 其一就是该期首篇,陈大齐上万字的《辟“灵学”》,文章针对灵学会及《灵学丛志》,指出此可谓“处二十世纪科学昌明之世界,而犹欲以初民社会极不合理之思想愚人”的“荒谬”: 据该志所载,所设之乩坛曰盛德坛,由孟轲主坛,庄周、墨翟二人为之辅,下置“四秉十六司”,此种说话已属滑稽之极,而某日“圣贤仙佛”临坛时,各有题诗,周末诸子居然能作七绝诗,孟轲且能作大草,又李登讲音韵,能知Esperanto(世界语)之发音,此真荒谬,离奇之尤者也。 其二是该期陈独秀700多字的《有鬼论质疑》,说“吾国鬼神之说素盛,支配全国人心者,当以此种无意识之宗教观念最为有力”,从“科学”唯物论出发否定“物灵二元说”,向“有鬼论者”问难八条。[2]其三,是该期《随感录》两篇,为钱玄同、刘半农的同题文章《斥灵学丛志》,钱的文章把灵学与丹田之说统归于“‘拳匪’余孽”,斥之为“实演上古极野蛮时代‘生殖器崇拜’之思想”的道教,用陈独秀批孔之言“人类将来真实之信解行证,必以科学为正轨;一切宗教,皆在废弃之列”作结。[3]其四,在该期《通信》栏中,陈独秀的《答汤尔和》,把丹田养生之说视为“国民根本之大患,较之军阀跋扈犹厉万倍”,说学生“亦尊而信之,诚学界之大辱”,有赖于“欧西科学所证明之常识”矫之。[4] 一时间,“鬼道之说”成为《新青年》连续几期的主攻目标。前此批孔之大纛陈独秀,在5卷1号撰文说:“故吾人最近之感想,古说最为害于中国者,非儒家乃阴阳家也(儒家公羊一派,亦阴阳家之假托也)……今之风水、算命、卜卦、画符、念咒、扶乩、炼丹、运气、望气、求雨、祈晴、迎神、说鬼,种种邪僻之事,横行国中,实学不兴,民智日僿,皆此一系学说之为害也。去邪说,正人心,必自此始。”[5]继之,鲁迅发表《我之节烈观》(《新青年》5卷2号),说:“一班灵学派的人,不知何以起了极古奥的思想,要请‘孟圣矣乎’的鬼来画策;陈百年钱玄同刘半农又道他胡说。”“这几篇驳论,都是《新青年》里最可寒心的文章。……然而现今所辩,正和说地体不方相差无几。将时代和事实,对照起来,怎能不教人寒心而且害怕?”[6]周作人以“鲁迅”之名发表的《随感录三十七》(《新青年》5卷5号),对“近来很有许多人,在那里竭力提倡打拳”的批评,[7]就包括北大技击会,批驳浸透着“拳匪”留下的“阴冷记忆”:这引来“粤人陈铁生”以蔡元培“拳术必不可废”之言对鲁迅厉声问罪,[8]鲁迅回答说:这“大有中国人非此不可之概”的技击术,非个人嗜好,乃“多带着‘鬼道’精神”的社会现象,蔡先生“现在是否主持打拳,我实不得而知。就令正在竭力主持,我亦以为不对。”[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