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1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3909(2013)03-0114-06 所谓原乡,从地理概念上是指一个宗系的本乡,指祖先居住过的地方;精神原乡,指涉的是个体的精神的本原,即指个体的文化精神或文化心灵的始源。鲁迅是中国近百年历史上屈指可数的伟人之一,是中国现代民族精神的代表,也是民族根性的批判者和改造者。鲁迅之所以成为鲁迅,与他思想的两个精神原乡——绍兴和东京是密不可分的。 一 鲁迅出身于封建士大夫家庭,1892年祖父卷入科场贿赂案,1896年父亲病故,这些使他过早地感受到社会变故和世态炎凉。鲁迅在《〈呐喊〉自序》中说:“有谁从小康人家而坠入困顿的么,我以为在这途经中,大概可以看见世人的真面目。”家境的破落,让鲁迅面临人生道路的第一次抉择。 封建士大夫家庭的正路是考科举,败落户子弟则是当幕僚(到府署或衙门做事)或经商。鲁迅没有走这两条路。1898年5月1日,18岁的鲁迅顶着进“洋学堂”是“把灵魂卖给洋鬼子”的压力,带着母亲给他筹措的8元川资,“走异路,逃异地”,到南京考入江南水师学堂,并由周樟寿改名周树人。江南水师学堂名义上是海军学校,实际上是海运学校。鲁迅进校后不久,便发现这所学校“乌烟瘴气”,毅然决定退学,是年10月投考江南陆军学堂附设的矿路学堂,改学开矿。1902年1月,鲁迅以一等第三名的优秀成绩从矿路学堂毕业。 在南京的4年,鲁迅阅读了许多介绍西方的书籍,如严复翻译的《天演论》等,接触了进化论思想,吸取了不断发展、进步、变革的观点。1898年中国“戊戌变法”的破产、1900年八国联军的暴行、1901年“辛丑条约”的签订等,这些重大事件都引起了鲁迅的关注,他开始自觉地思考国家和民族的命运。还在1898年11月,鲁迅就曾刻过“文章误我”、“戛剑生”、“戎马书生”三枚图章,表明他爱国报国的志向,然而等到矿路学堂毕业,又“爽然若失”,感觉既不配“做半个水兵”,又掘不出“金银铜铁锡”来,“一无所能”。“所余的还只有一条路:到外国去”[1](P297),冀以留学所得贡献于祖国。后来,鲁迅在回忆中更用了“渴望”二字:“我的渴望到日本去留学,也就在那时候。”[2](P315)在家国动荡之中,鲁迅开始了他的留日生涯。 二 日本社会从明治维新到20世纪初,从政治经济到思想文化都发生了深刻变革。在思想文化方面,经过明治初期的文明开化政策、自由民权运动以及后来的大正民主运动,日本已广泛吸纳和接受了大量西方文化。 1902年3月24日,鲁迅由两江总督批准赴日留学。4月,他进入东京弘文学院江南班学习日语,时年21岁。1902年,正值中国向日本派遣留学生的高潮起始之年,也是中国酝酿变革的年代,孙中山领导的旧民主主义革命蓬勃发展,让具有独特文化背景和地理位置的日本成为了中国革命的聚集地。1902年2月8日,梁启超在横滨创办《新民丛报》,鼓吹君主立宪的改良主义主张;1903年,留日中国学生纷纷创办刊物,宣传反帝反清革命,《湖北学生界》、《浙江潮》、《江苏》、《河南》等相继面世。1905年11月26日,章太炎创办了《民报》,提出比较鲜明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纲领,并以《民报》为阵地,与梁启超主编的《新民丛报》围绕“民主共和”与“君主立宪”展开论战。这是中国近代史上最重要的革命派与改良派的论战。 不可否认,一衣带水的日本对中国近代革命的影响和声援是巨大的;但从另一方面说,日本军国主义入侵中国的野心日益膨胀也就在这个时候。1902年,甲年海战已过了8年,日本的国力正逐渐强盛,如郁达夫的《沉沦》描述的,“举国上下都弥漫着鄙视中国人的风气”。作为弱国子民,鲁迅也受到种种歧视,他的感受是十分复杂的。当年,留日学生来源复杂,志趣各异,对日本的感情也不尽相同,总起来大致可分为四类:一是怨恨日本,如周作人笔下所讲,看日本“全是一副吃人相”,把自己的“屈辱”和“受苦”都归咎为不富强的“祖国”;二是藐视日本,“不是说日本全无文化”,就是说日本的文化“古代是模仿中国,现代是模仿西洋”,“不值得一看”;三是一味欣赏和钦佩日本的风土人情,把“异域”看作是“古昔”,交游议论,吃喝玩乐;四是用“虚心研究”的态度深入观察和研究日本明治维新以来的发展,潜心求学,客观看待中日差异。 鲁迅显然是留学生中“潜心求学”的代表,“急于寻求的大抵是新知识。除学习日文,准备进专门的学校之外,就赴会馆,跑书店,往集会,听讲演。”[2](P558)同在东京弘文学院学习日语的许寿裳在《怀亡友鲁迅》一文中说:“鲁迅在弘文时,课余喜欢看哲学文学的书。他对我常常谈到三个相联的问题:(一)怎样才是理想的人性?(二)中国国民性中最缺乏的是什么?(三)它的病根何在?”[3](P153)显然,鲁迅对于“最理想的人性”①的思考,始于日本。林嘉骏在《国民性与国民经济》一文中说:“日本人和中国人同为东方人,在理,当因东西文明之根本差异而同与英德等国之西方式的国民性对峙。不过就现代日本而言,其一切精神,吾人与其仍谓之为东方式,何如谓之为西方式或准西方式为愈,以其在在皆由胎息与进步西方文明而成也。”[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