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随着新政权的建立,延安文艺作为“新的人民的文艺”,被确立为新中国文艺发展的方向。但“新文艺进城”后,这一方向却面临着极大的挑战,城市大众的文艺趣味与之相去甚远,新文艺并不被市民阶层所接受,新文艺的推广困难重重。新的文艺方向的确立,除却新文艺自身的缺陷需要加以解决外,对旧文艺进行改造,控制其生产、传播同样重要,藉此既能压制旧文艺的生存空间,通过改造后也能成为为新文艺所用的资源,为新文艺的推广提供更为便利的条件。在旧文艺的传播体系中,旧书摊作为市民阶层公共阅读的集中地,其影响之广、渗透之深,自然成为被改造和利用的对象。本文拟从旧书摊改造入手,探讨建国初期是如何进行新文艺的推广的。 一 新时代与旧趣味 文学作为进行社会主义教育的重要媒介,一直备受中国共产党重视,文学功能的重心已由娱乐转向宣传和教育,而且被视为教育群众的一种有效的方式。就像周扬所说的,“人民要看电影、戏剧等,这就是需要。人民看了戏、电影、文学作品以后,要能够教育他,提高他的社会主义觉悟,提高他的文化水平,这就是利益。所以文艺是党和国家对广大群众进行社会主义教育、共产主义教育的强大武器之一”。①因此引导大众进行文学阅读,促使其接受那些具有社会主义的文学作品,就成为题中应有之义。 然而,很多大众的阅读趣味却与此背道而驰,丁玲曾提到,“最近我们收到许多读者来信,谈到喜欢些什么书,不喜欢什么书和需要些什么书的问题。这些读者,大都是新解放区的知识青年,文艺爱好者”,他们“不喜欢读描写工农兵的书,说这些书粗糙、缺乏艺术性。说这些书既看不懂也不乐意看。又说这里主题太狭窄,太重复,天天都是工农兵,使人头疼”;“他们喜欢冯玉奇的书,喜欢张恨水的书,喜欢‘刀光剑影’的连环画。还有一批人则喜欢翻译的古典文学,或者巴金、冰心等人的作品”。②因此,建国初期,旧文艺受众多,力量极大,北京解放时,“全市曲艺和旧剧的班社,六十多个,戏院二十多个,天桥地摊十五个;旧艺人二千三百九十一人。完全演唱新曲艺的只有‘大众游艺社’。其他的班社,有时候也唱新词,大多数演唱的还是宣传封建、迷信的东西,另外在打磨厂,有十几家书铺,专印旧唱本和旧戏本,各大街市场上,还有四百多家书铺,出租旧小说。很多书摊,出租旧小人书。写这些旧东西的作家,比较有名的就有三十多个,无名的就更多了。说到新的文艺作品,深入到市民、工人层中去的还不多。新的文艺工作者和演员们,还不如那些写章回小说的、唱大鼓的、演旧戏的,为群众所熟悉”。③社会主义伦理对文艺的诉求和现实的文艺状况存在的矛盾显而易见,如何抢占旧文艺的阵地成为摆在新政权面前急需解决的问题。 在旧文艺的生产和传播体系中,旧书摊被视为旧文艺的聚集地,是传播封建、反动思想的重要途径。旧书摊的营业状况也明显昭示了新、旧文艺在市民阶层中间的差异:“小市民层的读者,趣味往往是很低的。他们连水浒红楼一类旧小说也不怎么租,十多年前流行的江湖奇侠传和啼笑因缘等租的也很少,解放区的作品,他们一样不喜欢,说是‘解放区的小说好是好,可都是教育人的;我们读小说是为了消愁解闷,看不进去教育人的作品’。”④康濯曾经调查过北京一家书摊三个多月的租书情况,在出租的书中,“武侠小说第一,共租出去1859本,其中郑证因的669本,还珠楼主的644本,王度庐的208本,宫白羽的176本,朱贞木的162本;言情小说共租出去432本,其中刘云若的303本,冯玉奇的69本,张恨水的60本”。⑤ 从旧书摊所传播的具体的小说和连环画来看,显然不属于“新的人民的文艺”之列,多以租售旧连环画、旧小说为主,“主要是出租一些封建、迷信、荒诞、神怪、淫荡、颓废的武侠小说和言情小说,部分的还有水浒、红楼梦一类旧小说,少数的间或有两本巴金和老舍的小说。大些的买卖往往有三几千本,小的也有几百上千本”。⑥而据陈克寒的调查,上海市旧书摊贩所经营的书刊,“旧书、旧杂志,如线状古书,旧章回小说(《三国演义》、《西游记》等),及《西风》《万象》等杂志”,约占25%;“神怪、武侠、侦探及鸳鸯蝴蝶派的所谓言情小说”,约占40%—45%。⑦在沈阳市北市区和沈河区两个区所调查的书摊上的三百六十多种小人书中,描写革命战争、模范英雄人物的故事等“进步内容”的小人书,约占百分之十强。如《白毛女》《刘胡兰》《小夏伯阳》《米邱林》《铁木儿及其伙伴》等。其余是被视为落后的甚至反动内容的小人书,约占百分之八十强。⑧。 旧书摊上书籍的类别和市民的阅读倾向是高度一致的,因高度迎合读者的趣味,遍布街头巷尾的书摊成为大众阅读的集中之所,加之价格低廉,一度成为公共阅读的依赖,因此不难想象建国初期旧书摊的繁荣景象。有人曾经这样描述过当时旧书摊在大众阅读中的受欢迎状况: 街头巷尾随处有小人书摊,这些书摊的生意很好。天冷,人们缩着头子坐在北风的墙边读;天气好,人们在太阳底下读,天气实在坏透,小人书摊没法摆出来,人们就以加倍的价钱把书租回去读。这个现象说明识字不多的少年儿童和也是识字不多的而且很忙的劳动人民是如何迫切地需要着精神食粮。再进一步看,小人书的读者们绝大部分是小学生、车夫、小贩、店员、学徒、报童以及部分家庭妇女,他们都是为生活而忙碌的人,他们既没有相当的文化水平来读小说(就算是赵树理的小说吧,也要相当的文化水平才能读的),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和充分的经济力去看电影、戏剧,然而他们工作之余,确实是需要精神食粮的,那么别无他途,花一百元可以看一本小人书,花二百元就可以看两本。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