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奥巴马政府亚太“再平衡”战略中,军事从一开始就是“最高调、最切实的部分”①。2011年11月奥巴马在澳大利亚议会演讲时表示,随着阿富汗战事的结束,美军要把在亚太的存在和使命作为重中之重,并承诺美国防务支出的削减不会以亚太为代价。②以2012年1月发布的防务战略指南《维持美国的全球领导地位:21世纪的国防优先事项》和同年6月防长帕内塔在香格里拉对话上的讲话为标志,美国亚太军事“再平衡”初具雏形。本文将对其动因、实施内容及面临的挑战等展开分析。 一 历史地看,美国2011年以来推行的亚太“再平衡”战略是继19世纪末叶和20世纪中叶的前两次亚太“转向”以来的第三次“转向”的一部分。在前两次亚太“转向”中,军事都发挥了决定性作用。第一次“转向”以美西战争为标志,结果是美国获得夏威夷并从战败的西班牙手中攫取了菲律宾和关岛;第二次“转向”以日本偷袭珍珠港、太平洋战争全面爆发为标志,结果是美国打败日本并在此基础上建立了以美国为轴心、以双边联盟为支柱的亚洲军事同盟体系。③第三次“转向”始于20世纪90年代,以1990、1992、1995、1998年美国老布什、克林顿政府先后推出四份《东亚战略报告》为显著标志,并为小布什政府所延续。作为第三次“转向”的新阶段,奥巴马政府亚太“再平衡”战略是全球力量格局变迁及美国战略反思与调整的结果,是在国际力量格局发生深刻变化、美国不得不进行战略收缩的大背景下,将相对有限的资源集中投放到对美国未来发展至关重要的亚太地区。④ 从军事维度看,奥巴马政府在亚太搞“再平衡”战略的主要动因有三:第一,亚太正在成为美国全球军事最重要又最具挑战性的地区。⑤一方面,亚太的全球军事重要性和影响持续上升。该地区拥有世界上10支最大常备军中的7支,世界上最大、最先进的海军和5个有核国家。美国7个条约盟友中的5个——澳大利亚、日本、韩国、菲律宾、泰国——也位于该区域。⑥2012年,亚洲防务开支有望自现代以来首次超越欧洲。⑦另一方面,亚太地区国家及非国家行为体带来的传统安全与非传统安全威胁极其多样而复杂。海盗、恐怖主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扩散、各种边界与领土争端、朝鲜半岛局势等使亚太安全局势不稳定性、不确定性增大。在此背景下,美国对自身将失去在亚太地区军事优势和地区主导权的担忧加重,因而进一步把注意力聚焦亚太。 第二,对中国军事现代化进行对冲。在美国看来,虽然中国远距离投送军力的能力仍然有限,但中国军队继续发展和部署包括“反介入/区域拒止”(A2/AD)以及核、太空及网络战能力在内的破坏性军事技术,这不仅正在改变地区军事平衡,而且蕴含超越亚太地区的后果。⑧如何对中国军事现代化作出反应已经成为美国防务规划的一个关键问题。虽然美国亚太“再平衡”比单纯的军事或战略调整复杂得多,但其真正的动力是美国对中国军事与政治挑战感受日益强烈。进入21世纪以来,中国成为拉姆斯菲尔德炮制的所谓“太空珍珠港”的主要靶子,也是美国“施里弗”太空模拟战和“空海战”概念的主要假想敌。美国在东亚导弹防御系统问题上言辞的焦点虽然是朝鲜,但其实也在为“屋子里的大象”——中国——作长远计。⑨可以说,美国虽然一直辩称其亚太安全和军事战略的调整并非针对中国,但其行动上的真实意图却显而易见。 第三,美国既往亚太军事态势的延续和升级。自20世纪50年代以来,美国以辐辏体系维持其在亚太的前沿存在,在亚太长期部署大量军队。虽然前南斯拉夫战事、“9·11事件”、伊拉克及阿富汗战事乃至更广泛的全球反恐战争曾暂时使美国把注意力转向东欧、中东,美国的军事力量却从未离开过亚太。至少从1997年以来,美军虽然把更多的资源投向亚太,但其试图将全球战略重点转向亚太的战略冲动未曾稍减:1997年,美国首次把一艘潜艇从欧洲调往关岛;1998年,美国《东亚战略报告》重申1995年《东亚战略报告》中关于美要继续在东亚地区维持10万前沿驻军的规定;⑩2001年3月,以第7舰队所属“小鹰”号航母靠泊新加坡樟宜码头为标志,美军获得了自1992年撤离菲律宾苏比克海军基地后重返东南亚的第一处航母驻泊基地;2005年和2006年,通过与日本签署《联盟转型与重组协定》和“路线图”协定,小布什政府开始了驻日美军的重组;2006年,美国《四年防务评估》建议在太平洋保持比大西洋更大的存在,包括至少把6艘航母和60%的潜艇部署到太平洋。(11)可以说,十年前美国就开启了其亚太前沿态势的重组,开始把更多的资源投向亚洲。从这个意义上讲,奥巴马亚太军事“再平衡”不过是此前“一再推迟”的向亚太战略转移的加速推进。无论是加快并扩展小布什政府在东南亚加强以轮流部署而非建设永久基地为主的政策,还是把强化美海军在亚太的存在从潜艇扩展到航空母舰和水面作战人员,奥巴马亚太军事“再平衡”在很多方面代表着美国政策的扩展而非转变,是在前几届美国政府政策基础上的加倍努力。 二 随着伊拉克和阿富汗战事的结束,美国防务战略开始“从强调今天的战争转向为未来挑战做准备”,(12)奥巴马政府着手从地理和能力两个维度推进亚太军事“再平衡”,以期“在合适的地点保持合适的(轮流部署加前沿驻扎)兵力”(13)。 地理上,奥巴马政府实施双重“再平衡”战略,即在全球层面“转向”亚太地区间“再平衡”,在区域层面“转向”亚太内部“再平衡”。地区间“再平衡”意味着美国从欧洲、中东撤军,以便释放新的能力,使之配置到亚太地区。就军力而言,2012年驻欧美军人数已从2001年的11.8万降到8万;2014年驻欧美军还将再撤出2个陆军旅和2个航空中队;到2017年,驻欧美军人数将只有7万。(14)在中东,驻伊美军(最多时达17.1万)已于2011年底“全部”撤离;到2014年2月驻阿美军将从目前的6万多削减到3.4万,并在同年4月阿富汗大选以后进入最后撤军阶段。(15)相应地,大量原来驻伊拉克和阿富汗的美国陆军、海军陆战队及特种部队将回到亚太地区。就装备而言,通过把驻西班牙罗塔的驱逐舰从轮流部署改为永久部署,使原先需要10艘才能实现的弹道导弹防御任务现在4艘即可完成,从而释放6艘驱逐舰部署到亚太地区;通过以联合高速船(JHSV)、濒海战斗舰作为替代,原来在非洲、南美及欧洲执行安全合作及人道主义援助的驱逐舰和两栖舰船也将释放到亚太地区;而随着阿富汗战事的结束,MQ-9“死神”无人机、U-2侦察机及“全球鹰”无人侦察机(BAMS)等情报、监视与侦察资产以及B-1战略轰炸机等也将释放到亚太地区。(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