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1210.9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5935(2013)02-0050-05 静与动是万物固有的两种本质属性,人性在理论与实践上,也有趋动和趋静两种本质属性。人性趋动,渴求变化与发展;人性趋静,企望稳定和安宁。沉静既久易思动,望改革,求变化;动荡过长想安定,盼平和,恋归宿。任偏一极,平衡就遭破坏。然而,中国传统的人性理想主要偏于静的一极,人性的动态本质的一面被主静的理想压抑和遮蔽,人性的趋静属性被强调到极端,而动的属性自然就被有效压制。于是,社会与历史,文化与人性,整体上皆处于静态之中。简单与表象上的稳定与和谐,成为“和为贵”的目标;循环论代替了发展论,均衡论就等于变化说,而折中论便否定了矛盾论。正如鲁迅所揭示的那样:“我看中国书时,总觉得就沉静下去,与实人生离开”[1];“我们大多数的国民实在特别沉静,真是喜怒哀乐不形于色,而况吐露他们的热力和热情”[2]。正是处于对中国文化和人性主静特质的认识与判断,鲁迅在批判主静人性的片面性的前提下,提倡动的人性精神,使之成为他一生探索追求的中国理想人性的重要内容。 生命和人类总是无限向上,不断超越过去走向完美的,向上与超越都与人性的动的精神紧密相关。伏尔泰认为,没有动的精神,就等于人本身并不存在,而检验人行为的一条重要标准就“在于他所干的事情是静的或是动的”[3]。鲁迅正是深刻认识到人性发展过程中动态精神的重要意义,针对中国传统专制社会发展静态人性,依据中国现代变革和改良国民性的需要,提出了以动为本位的理想人性。他认为:“人类为向上,即发展起见,应该活动,活动而又若干失错,也不要紧,唯独半死半生的苟活,是全盘失错的。因为他挂了生活的招牌,其实即引人到死路上去”[4]。由此出发,鲁迅肯定中国汉唐时代所有的“闳放”精神就是动态精神的具体体现,而这种精神恰恰是我们民族应当继续发扬的优秀品质和脊梁精神。只有如此,才能真正根治民族中因静的片面发展所形成的痼疾,现代中国人民进行变革实践的内在精神动力才有保证。 动是从总体上确立的理想人性发展的内部精神。如果动态精神不进入实践的领域,不转化为具体的活动,那么,动的精神就会流于观念的提倡,失去它发展的方向及其质的规定性。所以,鲁迅不只是从总体上明确了动态精神在理想人性中的地位,而且把它具体化为开拓、创造、开放的三种精神,从而体现出动态精神的现实目的。 一 动态本位理想人性之开拓精神 开拓精神是进取的向上的精神,它从动态出发,使人性的内部具有无限扩展,无限外延,无限向上的能力,在鲁迅那里,就成为从无路的地方踏出路来和不畏任何险阻,敢于承担任何风险的精神。鲁迅认为,中国专制主义统治阶级思想的长期统治,在民族性中形成了“不为戎首,不为祸始”,甚至“不为福先”[5]142的保守精神,安于劳作,安于现状,“宁为太平犬,不作乱离人”便是这种劣根性的反映。“所以凡事都不容易有改革;前驱和闯将大抵也是谁也怕得做”。然而,人性并非“道家所说的那样恬淡”[5],它需要不断突破本身固有的静的平衡,不断开拓向上,沿着动的方向前进,而古代的“教人不动”的“生活法”[4]则否定了动,片面发展了静,这就违反了事物发展的内部规律,人性的发展就必然出现偏颇的畸形。因此,为打破静的片面性,鲁迅要求人们应成为开辟新路的前驱,培养能冲破一切传统思想和手法的闯将。 开拓精神包括两种含义。首先是“从没路的地方践踏出来”、“开辟出来”道路的拓荒者精神。他认为,人们应当充分利用、发挥固有的“渴仰完全的潜力”,敢于“踏着铁蒺藜向前进”,“从没路的地方践踏出来”,“从只有荆棘的地方开辟出来”[6]新的人生道路。中国人民与鲁迅所处的时代,面临着新的人生道路的选择,因此,只有在“铁蒺藜”和丛生的“荆棘”中,“筚路蓝缕,以启山林”,才能开辟出新的道路——符合中国人生存发展的路,民主自由、繁荣富强的路。为此,他告诫中国青年,与其找糊涂的导师,“倒不如自己走”,遇见森林,便辟成平地,遇见旷野,便栽种树木,遇见沙溪,便开掘井泉。[7]这里的森林、旷野、沙溪,就是当时社会给新的人生道路所设下的障碍;而平地、树木、井泉则是新的人生理想之路。鲁迅以象征的手法,给我们指引了一条求生存的新路,而要获得这新路,必须要具备开拓者的精神,要成为冲破一切阻碍向人道前进的闯将,使生命“总是沿着无限的精神的三角形的斜面向上走,什么都阻止他不得”[6]。其次,开拓者精神是大胆、独立、勇于牺牲的精神。开拓是在前人没有基础上的开拓,因而,开拓者将会遇到很多障碍、危险,也会因不成熟犯错误,也就是说,要承担失败的风险。但为了大多数人的幸福,为了民族和人民的自由及应有的权利,又必须有一批敢于担风险,敢于冒失败风险的开拓者作出应有的牺牲,才会鼓舞所有的人起来奋斗。所以,真正的开拓精神是大胆、独立负责、勇于牺牲等品性的综合,只有如此,开拓者才会更有意义。鲁迅指出:“贪安稳就没有自由,要自由就总要历些危险。只有这两条路,哪一条好,是明明白白的”[8]。他号召中国人,尤其是青年要放开手脚,勇于进取,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以自己独立的生命去换取大多数人的独立与自由。他以披露自我心灵显示了这一思想:“我自己,是什么也不怕的,生命是我自己的东西,所以,我不妨大步走去,向着我自以为可以走去的路,即使前面是深渊、荆棘、狭谷、火坑,都由我自己负责”[4]。这就明确地指出了一个开拓者,只要认准了道路,就应奋不顾身,勇敢大胆地前行,要敢于承担风险,宁牺牲而志不挠。这是真正的开拓者精神,不用说在鲁迅的时代,即使今天,意义仍很重大。正是如此,鲁迅认为,在现在中国做人,“只好大胆一点”,不要怕错,不要把问题想得过于“仔细”,总是瞻前顾后,这样,就会丧失开拓精神。[9]他之所以批评未名社同人“小心有余,泼辣不足”,其原因皆出于此。总之,在革命的时代,就是要开拓,要革命,“所谓革命,那不安于现在,不满意于现状的都是”[10]。所谓“不安于现在,不满意于现状”,就是鼓励人们不断打破暂时的平衡,以动态发展的精神,去改变现实,开拓出新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