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1207.2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38-0460(2013)02-0123-11 关于诗歌节奏与心理机制、生理机制的关系,是一个众说纷纭的话题,在中国现代诗歌发展历程中,有不少诗人和诗论家注意到此类现象,但限于技术条件,未能辅之以实证研究,长期以来流于感性体验和印象描述。对于现代诗歌节奏研究来说,节奏与生理、心理的关系又是一个绕不开的话题。生理与心理机制为现代诗歌节奏的创作、传播、接受提供了公共生理与心理基础,同时,现代诗歌节奏又丰富了创作者和接受者的心理与生理感受。 一、节奏与身心的互动 1921年,闻一多曾为清华文学社做过一次报告,写有一份名为“A study of Rhythm in Poetry”的英文提纲(闻一多自译为《诗底音节的研究》,现依据通行译法,《闻一多全集》收录时将其译为《诗歌节奏的研究》),初步勾勒了诗歌节奏研究的框架。他指出,节奏的生理基础有脉搏跳动、紧张和松弛、声波和光波。节奏的作用分为:1.实用性的(a.个人的:联结记忆、引起注意、节约精力.b.社会的:协同作用、情感的一致);2.美学的(a.整体中的重要性;b.一致中的变化;c.注意力的悬置;4.结构的框架)。而具体到诗歌节奏的作用,闻一多认为有三种,他所作的条目更细:1.作为美的一种手段(a.一致中的变化;b.完整感:完整、永恒);2.作为表达情感的手段(a.各种人的情感的自由表达:儿童的、野蛮人的、疯人的;b.他们的表达情感的方式:身体的摇摆动作、有节奏的发声;c.文明的效果:舞蹈成为一种纯粹的娱乐,唱歌强调旋律与和声,用修辞方式而不用韵律方式来朗诵诗行;d.但自然的本能仍然存在:情感对节奏的作用包括产生和破坏,节奏对情感的作用包括传达、激发和缓和);3.作为凭借想象加以理想化的一种手段(a.诗的节奏促进想象的飞驰;b.诗的节奏提供一种产生特别崇高的想象力的工具;c.诗的节奏用以下方式改变粗糙的现实:使现实和谐、美化,表现现实的普遍意义)。关于“韵”,闻一多专门指出其功能有五种:1.旋律;2.组成部分的布局;3.与短语的关系;4.预期效果的满足;5.恢复想象力的活动。[1] 郭沫若在《论节奏》一文中认为节奏的效果有两种,一种是使人鼓舞的,例如听军歌军号军鼓时的感觉,此类节奏性质多为先抑后扬;一种是使人安静的,例如听赞美歌时的感觉,此类节奏性质多为先扬后抑。针对节奏如何生成的问题,他介绍了四种假说,其中第三种是生理学的假说,把心脏的鼓动和肺脏的呼吸,认为是节奏之起源。对于这种假说,郭氏认为很能鞭辟入里,但这种无意识的作用如何能够上升到意识上,成为一切生理的与非生理的节奏的根源?郭沫若对此疑惑而不得解,故而转向支持第四种假说,即:“观念论的或者二元论的假说(The ideational or dualistic hypothesis):这种假说,便是Wundt派的主张。这是把节奏的起源移植到我们的感情上来,便是由我们的感情之紧张与弛缓交互融合处所产生的一种特殊的感觉。外界或者内界的刺激快要来了,我们预期着他,便生出一种紧张,刺激一来了,我们又因之生出一种弛缓,就这样一张一弛在我们的意识中便生出时间的观念来,假如刺激的到来是依着一定的时间,不怕就是同一的速度,同一的强度,我们在主观上,因为注意的关系,便生出强弱之分,这便成了节奏。由这种节奏的感情,再输入于外界,所有的一切的节奏,可以从此解决了……但我还要进一层,一切感情,加上时间的要素,便要成为情绪的。所以情绪自身,便成为节奏的表现。”[2] 闻一多和郭沫若的研究共同点颇多,比如都提到了“预期”、“生理”、“情感”、“紧张与松弛”等。相对而言,闻一多的研究比较宏大,提到了诗歌节奏在构形、生理、心理、审美、情感、想象、社会等方面的功用,比较全面,但都是梗概条目,未详加论述;而郭沫若虽心仪生理假说,但苦于无法将诗歌节奏与生理节奏、心理节奏间的联系阐明,故而将诗歌节奏理解为一种“情感节奏”的输出,以内在节奏统领外部节奏,虽有一定道理,但未免将诗歌的创作与接受简单化了。二人都注意到了诗歌节奏在生理、心理、情感、美学上的功用,但均未能将其中的联系和相互作用机制讲清楚。 相比之下,朱光潜比较全面地分析了这个问题。他标举“模型(pattern)”、“预期(expectation)”、“动作趋势(motor sets)”几个核心概念,较好地解决了诗歌节奏、生理节奏、心理节奏、情感美学之间的关系,代表了当时诗歌界对该问题研究的最高水平。他从以下几个层次来探讨: (1)从生理节奏和心理节奏的关系来看,“生理节奏又引起心理的节奏,就是精力的盈亏与注意力的张弛,吸气时营养骤增,脉搏跳动时筋肉紧张,精力与注意力亦随之提起;呼气时营养暂息,脉搏停伏时筋肉松懈,精力与注意力亦随之下降。”[3](2)“模型”、“预期”、“情感”的关系为:人的生理、心理与诗歌节奏有一个共同项——“模型”。“诗与音乐的节奏常有一种‘模型’(pattern),在变化中有整齐,流动生展却常回旋到出发点,所以我们说它有规律。这‘模型’印到心里也就形成了一种心理的模型,我们不知不觉地准备着照这个模型去适应,去花费心力,去调节注意力的张弛与筋肉的伸缩。这种准备在心理学上的术语是‘预期’(expectation)。有规律的节奏都必能在生理、心理中印为模型,都必能产生预期。预期的中不中就是节奏的快感与不快感的来源。”[4](3)从“模型”和“预期”来看“谐”与“拗”的分别。“理想的节奏须能适合生理、心理的自然需要,这就是说,适合于筋肉张弛的限度,注意力松紧的起伏回环,以及预期所应有的满足与惊讶,所谓‘谐’和‘拗’的分别就是从这个条件起来的。”[5](4)从“动作趋势”(motor sets)来看诗歌节奏的美学效果。“情绪发生时生理、心理全体机构都受感动,而且每种情绪都有准备发反应动作的倾向,例如恐惧时有准备逃避的倾向,愤怒时有准备攻击的倾向。生理方面(尤其是筋肉系统)的这种动作的准备与倾向在心理学上叫做‘动作趋势’(motor sets),节奏引起情绪,通常先激动它的特殊的‘动作趋势’。”[6]具体到诗歌创作和接受过程,“诗人做诗时由情感而引起生理变化;我们读诗时则由节奏音调所暗示的生理变化而受情感的浸润”。[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