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徐訏热”未“热”因辨 八九十年代之交,徐訏研究在国内渐起,尤其在“重写文学史”的声浪中,因徐訏在三四十年代所开的“别样格调”似很有开掘的价值,一时小说流派研究都把徐訏、无名氏列为必选,严家炎、许道明、吴福辉等著名学者对徐訏都有所论及。及至新世纪,甚而似有大热的趋向,尤其在2008年徐訏诞辰100周年纪念的前后,也有人有意推动,但与张爱玲、钱钟书的大翻身相比,“徐訏热”终成一空。也由此可见,徐訏终于不是张爱玲、钱钟书,后二者有被人附风雅之便捷,而前者则高而毫无攀附之处,终成和寡。评论家朱九渊曾为此深感遗憾,他气愤地大骂中国大陆书商太没眼光,于是也曾在杂志上组稿呼号,唤“徐訏时代”的到来: 很令人纳闷,中国大陆的书商们如此没有眼光!“五四”时候的作家,除鲁郭茅巴老曹之外,几乎都被他们炒了个遍。大约一闻到海外的风吹草动,他们便与时俱进:先是80年代炒了钱钟书,90年代炒了张爱玲,2000年又炒了汉奸胡兰成,继而炒张恨水,这不又炒了林语堂。总算京华烟云已成云烟,我翘首以待,暗暗寻思,这回要炒徐訏了吧?没想到出版商们又炒起了张爱玲的残本……为此,我们已不能再等,组织了几篇短小精悍的文章,对徐訏略加引荐,由《共鸣》杂志社率先向国内第一次推出这位汉语文坛世界级的大作家。呼唤徐訏时代的到来,让我们一起发现徐訏!① 可以说,朱九渊对徐訏的推举与港台地区的廖文杰、吕清夫等成遥继之势,大可代表当下一批热爱徐訏的读者与研究者的态度,这又与九十年代重写文学史浪潮中所确定的徐訏地位有非常大的变化,他们已不再满足于新文学史上只给徐訏一席之地的待遇,而要将其与鲁迅等大家并举,列入“世界级”的行列。这情形已与港台相差无几。在港台地区,徐訏虽没有大热过,但也一直都有稳定的读者群,并且相较张爱玲、钱钟书来说,徐訏的读者更趋向有较高学养的高端群体,他们或为著名的科学家(如物理学家孙观汉),或为著名画家(如吕清夫),或为著名音乐家(如林声翕),他们对徐訏的欣赏似都带着一种傲世的清高,吕清夫在其忆念徐訏的悼文《徐訏的绘画因缘》中,曾有颇为动人的流露: 回想当年,为了爱看徐訏的东西,还深交了几个朋友,那时由于大家对于徐訏具有共同的爱好,所以经常聚在一起,甚至可以说,是徐訏把我们几个撮合起来的。当时大家似乎酸气十足,彼此都认为,唯有懂得欣赏徐訏的人才是具有深度的人,才是值得做朋友的人。② 与吕清夫们“唯有懂得欣赏徐訏的人才值得做朋友”的低调清高相比,朱九渊对徐訏在大陆一直没有得到认可的愤激则显得锋芒毕现: 在港台评论界,徐訏被视为“世界级”作家。这些,大陆隐隐约约地知道,但却假装不知道。……我第一次看完他的小说后,脑子全乱成一片,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震惊。在以前,我总以为鲁迅的《故事新编》,张爱玲的《金锁记》,已经是白话文了不起的成就了。但在徐訏以后,我给自己立下了规矩:在中国白话小说这一块:此生只读徐訏。在世界各大作家里,是找不到如此优雅又略微散漫的一位作家的。他的风格不但在中国,在全世界也是独一无二的。……长达1000多页的《江湖行》……它代表着近代白话文小说的最高成就。……我希望更多的人看一看徐先生的作品,哪怕一本,你马上就会把他列在张爱玲之上,这是一定的。③ 朱九渊这样急切地呼告众人,招大家都来阅读徐訏的作品,以为——只要“看一看徐先生的作品,哪怕一本,你马上就会把他列在张爱玲之上,这是一定的”。其举荐之情状这样的迫切而“幼稚”,初看似不可思议,实则代表着当下一股隐伏的情绪——因徐訏的被冷落而生的不满、不平与愤激。这股不平之绪最初发生于港台地区,渐渐弥漫到大陆,近年来越发形成声势。笔者因搜集徐訏研究资料,而有幸结识许多热爱读徐訏的“单纯读者”,他们非以研究为目的,只为交流阅读徐訏作品的感受,而在网上建立“徐訏小组”,成员时时增加,彼此资料共享。他们的态度多与吕清夫、朱九渊相似。这里面隐藏着这样的信息,即世人对徐訏的态度一定有某种不公令他们感到不吐不快,他们要扩大徐訏的影响,所以自发地进行着各种有益于徐訏作品传播的事业。可以说,这些类似于传教士式的文学的信徒,才真正地显示了文学的魅力与作家的人格精神。 但是,这种情形在主流文学界仍属部分激赏徐訏的读者与研究者的一厢情愿。尽管他们时而振臂一呼,但和者寥寥。这大概与国内学界的“空气”有关,毕竟,张爱玲、钱钟书的作品中没有明显的政治敏感点,研究徐訏,在这一层面上是必须有所回避的。事实上,研究界关注徐訏的作品,大部分也都是他表现离政治主题较远的那些,而对有强烈政治敏感性的《江湖行》、《悲惨的世纪》、《无题的问句》等,却几乎视而不见。除因政治敏感外,徐訏研究未有大的举动也与其作品数量之多远超张、钱二人有关,再加之徐訏于大陆文坛已销声数十年,年轻学者多有隔膜,学界对徐訏不同主题与风格的作品有阅读盲点。据笔者对周围从事现代文学研究的专业人士调研,包括很多知名学者,只知徐訏早期的《鬼恋》、《荒谬的英法海峡》、《精神病患者的悲歌》这些“别样格调”的作品系列,而对他别有手眼的他种作品,却几未闻。尤其,对徐訏小说以外的文体创作,颇为陌生。所以,种种因素,限制着对徐訏真正价值的认识,这导致国内学界对徐訏的评价总与徐訏在文学史上的真正地位有一定差距,即使在九十年代的重写文学史潮流下,亦未有大的改观。这些曲折,在不同的文学史著中,亦有隐隐的线索可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