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5124(2013)01-0018-06 “故乡”是沉潜在大陆赴台移民心理深层的集体无意识,“乡愁”激活并召唤起沉潜在大陆赴台民众内心深处共同的“故乡”心理经验。因此,无论日据时期、还是20世纪中叶迁台民众心中,都有相类似的“故乡原型”意象的集体无意识。原型具有恒久的历时性,而原型在具体历史环境中的一次又一次的复现,只有将历史作整体审视才能发现,荣格说:“由于它是原型,它具有历史性的一面,我们不懂历史就不能理解那些事件。”[1]纵观台湾20世纪70年代前随着岛内高压与岛外孤立,偏安台岛的台湾社会潜涌着“怀乡”的暗流,这种具有遗民失根悲凉的“乡愁”,弥漫在大陆随蒋赴台的第一代、第二代作家心头,使得他们在自觉与不自觉间,以一种“故乡原型”文化意象将文学的“乡愁”或曲折、或明晰地再现于“战斗文学”、“女性文学”、“现代派文学”和“乡土文学”的创作中,这无疑是一种以“遗民情结”为内在驱动力的文学的“乡愁”,使之成为这一时期台湾文学的主流意识。 一、“战斗豪情”掩饰下的文学“乡愁” 文学是心灵自由的产物,在一个作家自由意志被政治高压禁锢、阉割下的社会,文学产品是扭曲的。20世纪50年代,台湾文坛在政治的魔咒下,文学已然成为暗影,当局一手挥舞政治的大棒而另一手则以胡萝卜加以诱惑,在“战斗文艺运动”的鼓噪下,一时间依照当局政治意图而写作的“反共八股”文学蜂拥而出,这种虚假的文学“繁荣”,掩盖了国军在大陆战场惨败的事实,给退守台湾军政界人士以“反共复国”回家乡的一线希望。但是败退孤岛和两岸不共戴天的现实,使得这种政治运动下的文学“虚长”没有可持续性,而“复国”无望的失落和在台湾的“过客”心理,在赴台军民心头滋生出“亡国亡家”的“遗民”心结,“怀乡”成为他们心理抹之不去的阴影。“战斗文学”外表的强悍掩饰不住内心仓惶:一方面反映出抗争、对立、不屈服的“遗民”心理,另一方面却从文学的历史叙事中,将“失国”怀乡的“乡愁”,在大陆“故乡”的场景、人物等意象的描写与叙述中展示出来。“战斗文学”内在的思乡元素,最后在文学“乡愁”中发酵,使得后续的“乡土文学”应运而生。而“战斗文学”的军旅代表作家,如司马中原、朱西宁等,都以“乡愁文学”成就其文学史的地位。文学“乡愁”作为“战斗文学”的副产品而附生,催生出“乡土文学”却终结了“战斗文学”,其内在的“遗民”情结与“故乡原型”文化是推动这一变化的深层因素。而乡愁主题在一些男性作家“战斗文学”的“怀乡”主体诉求中表现为“失败者的政治情结与复仇情绪所缠绕,原乡的土地反而成了政治言说的场域”,[2]33文学中浓重的原乡风土的渲染,在事实上削弱、淡化“失败”遗民的“复仇情绪”,使之化作缠绕在作品之上的“乡愁”意识,使得这些作家“以乡愁为血液,以流亡为骨架,以憧憬为粮秣”[3]来书写乡愁文学。 “战斗文学”因主题的政治“八股文”的僵化性、内容的枯燥单一性和艺术的浅薄性,绝大多数都成为见光死的垃圾,而极少数上乘之作,却充满“遗民”悲剧性的“怀乡”之痛,在“故乡原型”意象的催化下,塑造出“乡愁”感伤的文学意境,如果以此与80年代后出现的“台独”文学意识作对比而论,其文学的“乡愁”超越了狭隘的政治阈限,强化了“中国”意识与中华民族意识的价值存在,这是构成其现代台湾文学史地位的意义所在。 在“战斗文学”中,“战斗”仅是皮相,而遗民“失国”的“乡愁”之悲才是实质。“战斗文学”影响较大的文本是“战斗小说”。如姜贵的《旋风》、陈纪滢的《荻村传》、王蓝的《蓝与黑》、潘人木的《莲漪表妹》、司马中原的《乡野传闻》、朱西宁的《狼》等作品具有代表性。号称“战斗文学”的代表作陈纪滢的《荻村传》和王蓝的《蓝与黑》等小说,也同样弥漫一种挥之不去的“乡愁”。陈纪滢是河北安国人,1949年8月去台湾。《荻村传》是他去台湾写作的第一部长篇小说,背景是北方乡村,作品虽然借主角傻常顺儿之口反共,但却留下了北方的乡土、北方的人情、北方的故事,在不自觉中流露出对吾乡吾土的还念。同样是河北人的王蓝,他在1954年完成的《蓝与黑》,以主人公张醒亚所经历的对日抗战、国共内战和逃亡台湾为故事线索,描写了他与两位姑娘的爱情纠葛和悲欢离合的故事,尽管仍然是“反共”为主题,但在自然环境与人文故里的摹写中同样掩饰不住对大陆故土悠远的乡情,将“怀乡”贯穿于背井离乡的苦难之中。即使是军旅作家被誉为台湾陆军“凤山三剑客”的司马中原、朱西宁、段彩华,他们最高成就的作品,还是那些思乡之作。如司马中原的系列小说《乡野传闻》,将大陆故乡浓浓的情,渲染成遥不可及却又记忆犹新的内心深处的伤痛。而朱西宁的短篇小说集《狼》《铁浆》,则将一组组故乡农村汉子与土地的深情糅杂在一起,在《铁浆》集中,收罗的主要是以大陆“乡土中国”为场景的作品。[4]16而《狼》一集中,只有3篇(《骡车上》《小翠与大黑牛》《狼》)是反映大陆农村背景的作品,其余5篇都是以台湾战后风情为背景的小说,其中的中篇《蛇屋》虽然以台湾原住民聚居的山村为场景,但是,原住民歌声的“祖国、祖国”却是指的“统治族群新近失去的大陆上”,[4]21作品的叙事仍然以“乡愁”①为其主体意识,并视大陆“原乡”与台湾“乡土”同为一体的“故乡”而合编一集。女作家潘人木反映重庆校园生活的小说《莲漪表妹》虽然获得台湾文艺奖,但她成就最高的作品却是以“新疆”为背景的怀念、反映汉族与新疆少数民族患难与共的充满“乡愁”审美意境的作品。无论姜贵《旋风》的“山东T城和小村方镇”,还是潘人木笔下《莲漪表妹》的山城重庆、司马中原《荒原》里的中国北方辽阔的“大荒原”等故土“原乡”的背景,都是“故乡原型”意象的再现;而陈纪滢《荻村传》模仿鲁迅阿Q的人物“傻常顺儿”,还是朱西宁的《狼》中企图“借种求子”的欧二婶、《骡车上》鄙吝贪婪的马绝后、《生活线下》说理的庄五等人物,都深深烙下了故乡“汉人”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