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1054[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5455(2012)06-0063-04 中国作家莫言获得2012年诺贝尔文学奖,无论对获奖者本人,对中国文学界,还是对东西方文化的交流融合,都是一件包含深刻启示、具有广泛意义的事件,值得人们认真思索。 一、莫言获奖的里程碑意义 自1901年首次颁发以来,在一个多世纪的岁月里,诺贝尔文学奖已经颁给了一百多位具有高度成就和广泛影响的各国作家。①虽然对这份名单上某些作家的上榜理由、水平和成就,人们不可避免地还会存有一些争议,但诺贝尔文学奖作为世界文学的最高荣誉,则是举世公认、无可置疑的。然而,令人遗憾的是,截至2012年10月11日,由于种种原因,这一蜚声国际的文学荣誉,却一直与中国作家无缘。②这与中国近百年来新文学传统的发展成就是不相符合的,但却真实反映了外部世界对中国文学和中国作家的认知程度,对双方来说,这都是一种令人沮丧而又无法超越的隔膜。这一状况,由于瑞典文学院2012年10月11日宣布中国作家莫言的获奖,已经得到了相当的改变。这是随着时代推移而产生的历史性变化,因而具有里程碑的意义。 瑞典文学院常任秘书彼得·恩隆德,在宣布获奖者姓名及其获奖理由时说,中国作家莫言的“魔幻现实主义融合了民间故事、历史与当代社会”。瑞典文学院新闻公报中说:“从历史和社会的视角,莫言用现实和梦幻的融合在作品中创造了一个令人联想的感观世界。”诺贝尔文学奖评委、瑞典汉学家马悦然接受专访时说,莫言是一位很好的作家,他的作品十分有想象力和幽默感,他很善于讲故事。此次莫言获奖将会进一步把中国文学介绍给世界。③ 当我们说莫言的获奖具有里程碑的意义时,我们理所当然地首先是从文学上看待这种意义。 莫言是活跃于当代文坛上的一位勤奋的、多产的、富于个性化的、具有强烈独创性和想象力的中国作家。自1985年发表中篇小说《透明的红萝卜》这一成名作以来,二十多年时间里,莫言陆续发表了《红高粱家族》、《天堂蒜薹之歌》、《食草家族》、《丰乳肥臀》、《红树林》、《檀香刑》、《四十一炮》、《生死疲劳》、《蛙》等十多部长篇小说,以及一些中篇和短篇小说。如此众多的作品,足以证明这是一位极为勤奋的作家。而其作品中一以贯之的鲜明个性、强烈的独创性和奇幻诡异的想象力,即所谓“魔幻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也让他在为数众多的中国当代作家中名列前茅,获得了中国文学的最高荣誉——茅盾文学奖以及其他许多重要奖项;不仅如此,他的作品还通过二十多种语言的翻译,在世界各地产生了广泛的影响。由此看来,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实在是当之无愧的。 应该指出的是,尽管可能很多人(包括获奖者和评审人)都强调,诺贝尔文学奖只是基于文学的理由颁给作家本人的奖项,我们却不能不看到,莫言的获奖,实际上也是近百年来中国新文学传统发展演进的题中应有之义。在这个意义上,它才更加具有里程碑的意义。当1901年首次颁发的诺贝尔文学奖迎来112个年头的时候,正值发端于1919年“五四”新文化运动的中国新文学传统将要完成一个世纪的蜕变和再生。新文学传统的本质,就是运用自古以来具有悠久传统的白话文体,融会近代以来西学东渐的文化成果,而以真实深刻地表现当下社会生活中人们的精神轨迹和心灵状态为旨归。由于“救亡”与“启蒙”主题的相互交织,重视伦常教化、讲求社会功利的传统文学观念,亦即强调现实性功能的观念,在新文学传统深层意识中,一直保持着颇为强大的影响力,这就在积极干预和推进社会生活的同时,也若隐若现地忽视了文学的超越性功能。而不绝如缕的超越性的线索,终于在改革开放以来思想解放的时代氛围里,得到了长足的发展,个性化、独创性、想象力等文学创作的本质精神特性,在一个宽容和鼓励的环境下,正在蓬勃地繁荣和发展起来。法国艺术史家丹纳在《艺术哲学》中说过,只有处在同时代众多艺术家所构成的时代精神的森林里,伟大艺术家犹如一棵巨树拔地而起的辉煌成就才会成为可能。莫言的成功,是时代整体的精神氛围的个体性化呈现,其中凝聚着一代人、甚至几代人的精神追求,大而言之,它以个案的形式,展现了新文学传统经过百年发展而自然形成的格局和结果。这当然不是莫言获奖之后才引发的意义,但他的获奖却提醒人们更深入地关注和思考这一问题。 在全球化的时代浪潮下,在中国崛起的历史进程中,莫言的获奖,一方面将有助于增强中国作家的信心,唤起中国社会对文学更普遍的关注,进一步推动中国文学(文化)与世界之间日益加深的交流,另一方面也将有力地拉近诺贝尔文学奖与中国作家和普通中国人之间的距离,使这一世界性的文学荣誉,由于十三亿中国人的广泛关注而更富于活力。 二、情节诡异、想象奇幻:莫言创作的独创性 莫言是一位成功的作家。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是他成功的结果,而不是成功的原因。那么,作为主要依靠十多部长篇小说的创作而取得成功的作家,莫言的制胜之道是什么? 在带有艺术宣言性质的《捍卫长篇小说的尊严》一文中,莫言这样写道:“长度、密度和厚度,是长篇小说的标志,也是这伟大文体的尊严。”“所谓长度,自然是指小说的篇幅。”“一个作家能够写出并且能够写好长篇小说,关键的是要具有‘长篇胸怀’。大苦闷、大悲悯、大抱负、天马行空般的大精神、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大感悟——这些都是‘长篇胸怀’之内涵也。”“长篇小说的密度,是指密集的事件,密集的人物,密集的思想。”“长篇小说的难度,是指艺术上的原创性,原创的总是陌生的……难也是指结构上的难,语言上的难,思想上的难。”他这些话,不同于一般的理论家或批评家,不是仅仅基于逻辑思辨的理论构建,而是从自身创作实践中总结出来的心得体会,是其丰富创作经验的艺术审美升华。验之莫言的主要作品,这些观点都是贯穿始终、若合符契的。这是经验之谈、实践之果,在某种意义上,也是莫言关于小说创作成功的夫子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