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2338(2012)06-0064-05 没有潘漠华便没有晨光文学社,基于晨光社核心基础上的湖畔诗社也会有所或缺;而潘漠华却是湖畔晨光、青春辉映里的一个“异数”。与他人青春的明丽或偶有浮云的忧郁不同,对潘漠华而言,与青春共生的是他无法切割的罪感,在那爱情萌醒之时注定不被原谅;而诗便成了他深味人生痛苦,试以超越与救赎那注定无望的情感宿命的唯一途径。那偏于一隅背负沉重的个人吟诵,于湖畔的青春重奏中,遂鸣响出别一种音色。 潘漠华15岁时自浙江宣平县立师范讲习所毕业,执教于本村小学。二哥潘详考入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之后,心眼开阔,常常会寄一些传播新思想的报刊回乡。时值“五四”前夕,潘漠华受此影响颇深,未入学先受其教。 1920年夏,18岁的潘漠华考入他心向往之的“浙一师”,由此开始新诗的创作。潘漠华恰与汪静之同班。因为自己写新诗,他一看汪静之也在写,便生出亲近感,结成了好友。随后,柔石、魏金枝等也因共同的兴趣志向加入进来。 浙江第一个新文学社团——晨光社由此便渐渐有了雏形。参加者除了经常一道谈诗论文的潘漠华、汪静之、冯雪峰、魏金枝、柔石等“一师”同学外,还有惠兰中学、安定中学与女子师范学校的新文学爱好者,共20余人。至于指导者,潘漠华更是请了时任“一师”国文教师的朱自清、叶圣陶、刘延陵来做晨光社的顾问。1919年10月10日,晨光社正式宣告成立,约定每月聚会一次,选一佳处评判近期的诗作,或交流习诵诗文的心得体会,或以一经典名著为具体文本例证进行讨论。出版《晨光》周刊一份,登载社员的作品。社名“晨光”二字是潘漠华拟定的,除却字面容易生出如光明、希望、未来这些引申之意外,据说还缘于汪静之曾写有一首题为《晨光》的诗:“我浸在晨光里,/周围都充满着爱美了。/我吐尽所有的苦恼郁恨,/我尽量地饮着爱呵尽量地餐着美呵!”但事实上潘漠华自己也有同题的《晨光》诗一首:[1] 晨光从云托着的太阳里射出, 透过迷茫的大气, 照映在每一个底身上手上, 跳着在每一个胸膛里底热血: 紫薇也点头了, 乌桕也欠伸着摇伊底红衣了, 玉兰也揉着伊底眼睛了, 蔷薇也高兴得舞起来了, 呵一切,——一切都从梦里醒来了! 于是诗人微笑了! 从久愁着的枯湿的脸上, 涌出欣悦的有希望的笑的花了! 此诗一反他沉郁顿挫的调子,扎实地应和着诗题的昂扬。特别是最后的自抒,“笑”与“花”这样正面的表情在这位“久愁着的”诗人“脸上”真不多见。2002年潘漠华百年诞辰时,他的家乡浙江武义县委宣传部编的纪念集名为《永远的晨光》。这“晨光”不知是否含有对诗人英年早逝的唏嘘?如果有,那么以其诗题来命名,就带着些许反讽的宿命感了。 关于“湖畔”时期的诗作,朱自清说,“咏人间的悲哀的,大概是凄婉之音……这种诗漠华君最多”。[2]读《湖畔》诗集,应修人也说,“漠华的诗使我苦笑”;在《湖畔》印行之前,潘漠华写信给应修人,建议扉页上印:“我们歌笑在湖畔我们歌哭在湖畔”,“哭”者,颇似自况。小作统计一番,《湖畔》集中共收入潘漠华诗16首,诗中无不渲染着哀伤、孤寂、怅惘的情绪,出现决绝的“泪”字的就有9首。 境由心生。当汪静之在湖畔因爱情之欢畅淋漓而“放情地唱呵”①之时,潘漠华正因爱情受状如炼狱的自我折磨。兹以《若迦夜歌》组诗(收入《春的歌集》)为例:若迦,潘漠华的笔名;夜歌,不言而喻的长夜当哭的哀歌。从字面推究,就是晨晚间、朝暮间、无时无刻间潘漠华与情人的相聚离别,是哀婉的诉衷情与绝望的伤离别。 我心底深处, 开着一朵罪恶的花。 从来没有给人看见过, 我日日用忏悔的泪洒伊。 ——《隐痛》 这“隐痛”的源头便是罪之所在,这样的隐秘不得轻易示人、只能向知己好友告解、以求慰藉。同样收录于《春的歌集》里冯雪峰《秋夜怀若迦》文中,为好友切切的思虑,表明冯氏显然是知情人。应修人日记云:“来漠信,说他恋人事……”(1923年6月16日);“得漠信,说他底妹要他把《夜歌》大部分改用秋田名”(1923年8月31日);“夜复雪信,说漠事,说我愿望他和他底妹妹逃亡……”(1923年9月10日)。[3]只是说“恋人事”未必尽然,但好端端的不同于寻常恋爱男女要宣告全天下的态度,却要改名,似有隐情。既然劝到要逃亡这般离经叛道,是想其所想,痛其所痛之举了。关于1922年4月15日应修人致潘漠华信中的一句“说你品格居第四,我就不信你一切话”,汪静之为其注释说:“漠华为什么说他自己在湖畔四诗友中品格居第四呢?因为他所爱的姑娘是封建礼教所不许可的,他心里一直觉得有愧,所以他自卑自责。1921年上半年他曾和我谈过他这个秘密……”[4]在后来的访谈中,汪静之掀开了最后的面纱:“漠华诗里的‘妹妹’,其实就是他的堂姐潘翠菊。他们俩从小感情很好,后来就相爱了。”[5] 潘翠菊本人在潘漠华纪念文集中,写有《参加革命,不盼长命》一文,②文中罗列了一些她保存的潘漠华的遗物,除亲笔书信外,还有手稿。其中有未完成的《深山雪》一篇,是潘漠华记叙1922年寒假回乡,参加水灾调查救济工作,深入山乡,无意中与家里以前的染布工人施火吒重逢这一段,即最终成型的《人间》。[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