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与诗歌写作的“繁而不荣”相应,诗歌批评也呈现了表面上杂语喧哗却又像自说自话的景象。一些诗歌批评家认为,当前诗歌批评在现实意识上,在历史和审美视野、抱负上,呈现不断错位乃至萎缩的状况。不少诗歌批评缺乏鉴别、伸张价值的功能,其着眼点仅是圈子内的趣味和利益,而批评上随意性的命名和无价值话题的炒作,也是普遍存在的弊端。 当然,诗歌批评存在的问题,其实也在其他门类的文学批评中存在。但考虑到能使问题相对地集中,本文将抛开后者不论,而专谈诗歌批评的问题。如何认识近年诗歌批评的处境和症候?如何发挥诗歌批评的功能,使之更具活力和有效性?在当下,以怎样的方式拓宽诗歌批评的视野,使诗歌批评保持对具体历史语境和语言的双重关注?本文拟对以上问题提出尚未成熟的看法,以求方家补充和校正。 就总体看,近年的诗歌批评进入了“衰退期”,这是一种蹊跷的衰退,它不表现为沉寂,而是以价值不高的话语喧哗,体现出批评家在视野、心智和价值判断力上的萎缩。与20世纪80、90年代相比,似乎专业化诗歌批评的“壮年期”已经结束,诗歌批评面对着不同以往的自内而外的困难处境和复杂症候。 经常听到诗人和诗歌读者对近年诗歌批评的不满,认为诗歌批评界尚未发挥出应有的作用:诗歌批评家对诗歌文本的把握(甚至熟悉)的程度明显降低,批评的分量减轻;许多诗歌批评不讲真话,而变成了作品宣传广告、说好话、人情交易;许多诗歌评论只关注作品的主题,而缺乏对其审美质地的比较到位的感知和评判的能力;一些诗歌批评脱离实际,只是拿诗歌为自己的预设理念服务……这些不满,应该说都言之有据,值得我们认真反思。同时这也说明,读者(当然包括诗人)对诗歌批评仍有较为普遍的需求,对诗歌批评仍抱有一定的期望。 但是,由于上述问题十分明显,且多年来已被业界反复谈论,这里不再重议。笔者想另择三点,简述与以上的症候相应、但其危害性尚未引起充分反思的诗歌批评的处境。 首先,就外部环境而言,对诗歌批评造成很大困扰的是媒体舆论化批评、特别是网络炒作诗评的膨胀。依笔者的观感,近年来,除少数专业人士外,以往那些关心诗歌状况的读者已很少阅读严格意义上的诗歌批评文章,而铺天盖地的所谓“媒体诗评”、“舆论化诗评”乃至“恶搞诗评”却迎来了“蜜月期”。它们热衷于对诗歌现实做事件化处理,或以故作惊人的恶俗话题吸引眼球,或是在小圈子内互相吹捧并党同伐异,或是以词不达意的古怪命名和价值不高的话题(诸如“垃圾派”、“梨花体”、“废话诗”、“下半身”、“羊羔体”、“新红颜写作”、“中产阶级写作”等等)博得可观的读者群。网络媒介具有难以想象的高传播性、超强的时效性、无限增容性,类似上述种种诗歌舆论化炒作层层叠叠,时常带动巨大数量的公众参与,令人瞠目结舌。由于受众广泛,媒介炒作性诗评自诩已经成功取代专业的诗歌批评。 网络媒体诗评当然也有较好的内容。作为诗歌批评从业者,我们似乎应更多地注意它另一方面的性质,即网络媒介不只是载体,它还会自动改写内容。它会预先暗示(乃至制导)你,你置身在何等语境,相应地你的批评话语模式就应该是高刺激性的、娱乐化的、非“力挺”即谩骂的、极端减缩化的,你会自觉不自觉地适应乃至迎合媒介语境的诉求来进行诗评写作。就像“格雷欣法则”说的,很多时候好的东西可能会被更大量的次的淹没,劣品吞噬良品。不难发现,一些苗头本来很好的诗评家,已明显受到类似舆论化诗评的影响。 如果再深入细辨,我以为,舆论化炒作性的媒介诗评,其客观功能已不仅是推销某个圈子内的文化商品,或以廉价的娱乐化话题来吸引人们的眼球,它同时也会通过一种粗陋的、却是有蛊惑性的反复喧噪,来歪曲地定义“何为当代诗”,对我们的诗歌在近三十年里艰辛地建立起的历史生存承载力和形式自觉构成侵凌,使较为高品质的诗歌精神,走向“娱乐—快感”的驯服式文化氛围。另外,敏识的人们已经看出,许多舆论化炒作的诗歌批评,其实不期然中也是受到权力话语和“利益流通”话语所认可、所鼓励的话语,只不过其间的权力/利益主体是隐匿的。权力话语、利益流通话语狡狯而柔软地融会于“自然”的“大众娱乐话语”,即其伪装以“自然化”形式在社会中广泛传播。如果对此没有自觉的疏离意识,我们的诗歌批评在很大程度上可能会被这种“娱乐—快感”的驯服气氛所窒息。 再有,就批评队伍而言,专业人才在不同意义上的流失,也是诗歌批评面临的困难处境之一。比如,近年来某些本来有较好的能力、或是颇可期待的诗歌批评家,也丧失了对诗歌和批评的热情,甚至干脆离开了诗歌批评队伍而转做其他门类的研究;有的热衷于做所谓“公知”,但对具体的社会问题又不具备真正的见识,只是借助于从事诗歌批评时惯用的“诗性正义”的大词,以杂感形式写作那些能在网络“置顶”的社会生活热点话题;有的则在“历史的中断”的低回感受中,对诗歌现实长久地失语,去写一些泛美文的遣兴式小札;有的转行做回报“更实在”的画评、乐评、楼盘广告文案策划人;有的远离对诗歌创造的关注,由批评家角色转回到“做学问”,时常是以“做‘冷门’材料”或“详细的文献梳理综述”的方式,来体现诗学的“学术化”、“学理化”,以得到学院评估体制的认可;还有的无意于了解诗歌发展状况,其心思并不在具体的诗歌文本,而是按大类题材“装筐”式地借之操演自己习得的“社会学”知识框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