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三年一月二十三日,农历虎年的小年夜里,苏童出生。苏童,原名童忠贵,祖籍江苏扬中。老家住在苏州城北的一条名叫齐门外大街的小街上,这是一条很窄的有着几百年历史的老街,从名字看叫齐门外大街,其实是一条小街巷。苏童家里有六口人,除了父母外,还有一个哥哥两个姐姐。“我父母除了拥有四个孩子之外基本上一无所有。父亲在市里的一个机关上班,每天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来去匆匆,母亲在附近的水泥厂当工人,她年轻时曾经美丽的脸到了中年以后经常浮肿着的,因为疲劳过度,也因为身患多种疾病。多年来父母亲靠八十多元钱的收入支撑一个六口之家,可以想象那样的生活多么艰辛。”① 一九六六年,四岁。这一年的五月十六日,历时十年的“文化大革命”全面发动。对于只有四岁的苏童来说,“意味着我逃脱了许多政治运动的劫难,而对劫难又有一些模糊而奇异的记忆”。②“我对‘武斗’的印象是一阵枪声。我家后窗隔河相望的是水泥厂的一座大窑,夜里有人在高高的窑顶打枪,子弹穿透了我家后门的门板”,“墙上刷写着打倒×××、×××的标语”,“一个干瘦的中年女人经常挂着纸牌在街上走来走去”……这都是苏童的“一些模糊而奇异的记忆”。成年后的苏童回到老家,再看见那个干瘦的女人,“脑子里立刻闪过‘历史’这个沉重的字眼”。③“革命”、“历史”在苏童幼小的心灵里留下的是残酷、血腥、暴力的印记,这样的童年记忆与经验对他后来的“文革”背景小说产生了深远而潜在的影响。 一九六七年,五岁。苏童第一次去学校,不是去上学,而是去玩或是因为家中无人照看,所以跟着大姐到了她的学校。“一个学龄前的小孩坐在一群五年级女生中间,怯生生地注视着黑板和黑板前的教师,那个女教师的发式和服饰与我母亲并无二致,但清脆响亮的普通话发音使她的形象变得庄严而神圣起来,那个瞬间我崇敬她胜过我的母亲。”④这便是学校和老师留给苏童的最初印象。 一九六九年,七岁。秋季,苏童进入由从前的耶稣堂改建的齐门小学校读书,在一个政治运动的背景下,“入学前父母带着我去照相馆拍了张全身照,照片上我身穿黄布仿制的军装,手执一本红宝书放在胸前,咧着嘴快乐地笑着,这张照片后来成为我人生最初阶段的留念”。⑤ 一九七一年,九岁。小学二年级,苏童患了很严重的肾炎和并发性败血症,于是,休学半年在家专心治病。那时候,苏童跟随父母去医院,坐在父亲的破旧自行车后座上,母亲在后面默默地扶着,“离开医院时天色已近黄昏,我觉得父母的心情也像天色一样晦暗”。大半年内,苏童没有吃过一粒盐,每天都是喝一碗又一碗的中药。生病造成的痛苦因素挤走了苏童所有的稚气的幸福感觉,九岁的苏童,便尝到了恐惧死亡的滋味,“命运之神似乎有点太残酷了一点,是对我的调侃还是救赎?我至今没有悟透”。⑥正是这种童年时对死亡的体验,才使得苏童作品中总是弥漫着一种生命的脆弱和不确定性,以及人对死亡恐惧的氛围。苏童自己曾说到:“我现在是以一个作家的身份在描绘死亡,可以说是一个惯性,但这个惯性可能与我小时候得过病有关。”⑦半年之后,苏童的病痊愈了,又回到了学校继续上学。 在这病榻上度过的这大半年时间里,苏童经常随手拿起姐姐借来的小说,“最早读过的小说就是《艳阳天》,那时候有一奇怪的癖好,在纸上写下一连串臆造的名字,然后在名单后面注明这人是党支部书记,那人是民兵营长,其实是在营造人物表”。⑧这应该算作是苏童最早的文学启蒙和最早的文学创作了。 苏童从来不敢夸耀童年的幸福,“在漫长的童年时光里,我不记得童话、糖果、游戏和来自大人的过分的溺爱,我记得的是清苦,记得一盏十五瓦的暗淡的灯泡照耀着我们的家,潮湿的未浇水泥的砖地,简陋的散发着霉味的家具,四个孩子围坐在方桌前吃一锅白菜肉丝汤,两个姐姐把肉丝让给两个弟弟吃,但因为肉丝本来就很少,挑几筷子就没有了”。⑨在大概七八岁的时候,母亲由于弄丢了五元钱而彻底绝望地哭泣时,苏童对母亲说:“别哭了,等我长大了挣一百块钱给你。”⑩这时的苏童显得早熟而机敏,但是也因为早熟或者是不合群的性格,苏童很少参与街头孩子的游戏。苏童的童年生活伴有着苦涩的味道,但是,正如苏童自己所说,“我认为热爱也好,憎恨也好,一个写作者一生的行囊中,最重的那一只也许装的就是他童年的记忆。无论这记忆是灰暗还是明亮,我们必须背负它,并珍惜它”。(11)苏童的大量小说,都是由童年视角切入,其中闪烁着天真、稚气和调皮的甚或迷茫的光晕。许多作品都流溢着“少年苏童”的经历、踪迹,哪怕是暗示着一种情绪或是情感向度上的选择。 在苏童的回忆中首先浮现的还是苏州城北的那条百年老街。“我从小生长的这条街道,后来常常出现在我的小说作品中,当然已被虚构成了‘香椿树街’了。街上的人和事物常常收录在我的笔下”,(12)“我喜欢把他们的故事搬进小说,是一组南方少年的故事”。(13)就这样,“香椿树街”成为苏童诸多小说中的叙事背景,被称为“香椿树街”系列,包括二○○八年上海人民出版社还出版了一本苏童短篇集《香椿树街故事》。 一九七五到一九八○年,苏童的中学阶段。苏童的中学是在苏州市第三十九中学就读的(苏州市第三十九中学与苏州市第三中学于一九九六年合并)。中学时代的苏童经常身穿与他的年龄极不相称的蓝色或者是灰色的中山装,显得老气横秋,“当了学生干部却缺乏应有的能力,功课不错,尤其是作文深得老师赏识,经常被推荐参加竞赛或展览什么的”,(14)有一次还代表苏州市去省城南京参加一个大规模的全省中学生作文竞赛,数百名来自全省各个地方的中学生,都住在建邺路的省委党校招待所里,但是苏童名落孙山了。从南京回苏州之前,路过玄武湖,“一大群中学生沿着湖岸一字排开,大家都把手伸进湖水里,很认真地洗了回手。我至今仍然记得那群蹲在湖边洗手的少男少女的音容笑貌,二十年过去以后所有人手上的玄武湖水已经了无印痕,而我却在无意之中把那掬湖水融进了我的未来”。(15)南京之行,是苏童十八岁前去过的最远的一个城市,通过这次比较特别的旅行,“南京”这个城市在少年苏童的内心留下了永恒的印记,所以苏童后来会作《错把异乡当故乡》一文,“至今已经做了十几年的南京人,越做越有滋味”。(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