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华中科技大学李培根校长2010年讲演受到广泛关注和好评后,大学校长的演讲在今日大学视域乃至社会视域中开始凸显出来,诸多大学校长纷纷开始重视自己的讲演。2012年9月,大学开学之际,北大、清华、上海交大、复旦、武大等知名大学的校长在开学典礼上的演讲再度进入公众视野。与“根叔的演讲”相比,演讲词在贴近学生、贴近实际的同时,逐渐在淡定之中多了一份理性的质朴,一方面更多地融入大学校长自身经历与个性,同时也不忘引经据典,让孔子、蔡元培等人所代表的文化精神与大学理想进入当下大学空间之中。譬如,复旦大学校长杨玉良的演讲题目是《重温关于大学的常识》,试图重新打捞已经被淡忘的大学精神,重申大学本质,强调大学学术精神和学术传统的坚守。[1]这种淡定,正是大学精神理性回归的标示,校长们的演讲也逐渐地成为名副其实的大学之校长的演讲。我们有必要探究:大学校长的讲演作为当代大学生活中的真实事件,究竟意味着什么,或者说,放在当下大学发展的整体视野中,其中蕴含着何种精神脉象。这表明:大学校长的演讲,不仅是跟他个人有关的事情,而且是事关当下大学精神发展的公共事件。 大学校长讲演:以言辞开启大学空间 亚里士多德提出,“人是逻各斯的动物”[2]。所谓“人是逻各斯的动物”,就是说“人的本质是作为言说者而存在”,逻各斯的本义是对真言的“说”。“至于一事物的是否有利或有害,以及事物是否合乎正义或不合正义,就得凭借言语来为之说明。人类所不同于其他动物的特性就在他对善恶和是否合乎正义以及其他类似观念的辨认〔这些都由言语为之互相传达〕,而家庭和城邦的结合正是这类义理的结合。”[3]这意味着凭借言语以及言说之中所显现出来的正义,人类结成家庭和城邦,并实现自身作为逻各斯的存在。在这里,本源性的“说”就是人的本质活动。海德格尔指出,在希腊的深层传统中,说出一个事物(即使其本质展现)与把它带入到时间中(即行为的展开)二者是“纠结”在一起的。“说”不仅是说出一个词,而是使词的本质展现在历史中。[4] 大学之为大学,不仅是物质形态的,更为本源地,大学是言语性的,真正的大学开启在言语之中。正是言说给物的形态的大学赋予形式,让大学之人明辨大学之理,由此而结成学人共同体。对于青年学生而言,大学绝非手边之物,并不是进入实体形态的大学就等同于进入了真正的大学之中。常言“读大学”,大学乃是“读”出来的,在言辞中识读大学乃是大学教育的真义。言说使大学之理显现,或者说言说乃是大学显现自身的基本方式。 言说作为大学存在的基本样式,确切地说是大学精神存在的方式,意味着作为理念形态的大学是活动的、敞开的,而不是静止的、封闭的。大学之理念显现在大学讲演之中,校长的讲演无疑是集中体现。讲演作为一个大学实践的场域,意味着聚集、召唤,引出大学之理,也就是让大学之理在讲演所开启的公共场域中现身和在场。校长讲演,不仅仅是“说”,而是将大学本质带入当下。如果说理想的大学是以理念的形式存在,是言语性的,那么校长的讲演就是大学理念赋形的现实行动,就是大学之道在当下大学空间的现身。正因为大学之理在校长富于理性的讲演中的生成、聚集,校长就在言辞中开启大学空间,让作为听者的青年学生从个人的性情欲望之中跃迁到校长言辞所开启的大学理性空间之中生存。 大学校长的讲演,乃是对日常形态大学之上更高事物的召唤,对大学正义的召唤,唤起青年学生对更高事物的仰望与追求。“祭如在,祭神如神在。”讲演作为一种大学的仪式化的场域,正在于某种神圣事物的在场化。没有更高事物的在场,此种场域就是平面化的,不足以激活青年学生灵魂的上升,引领他们向更高目标的追求。这意味着校长作为讲演者对大学事理的先行进入,校长自身浸润在大学事理的诉求之中,校长成为大学之道的肉身所系,换言之,校长站在青年学生面前讲演之时,他就是大学。校长的讲演乃是一个承上启下的过程,讲演者在“承”在“上”的更高事物和“启”在“下”的学生的灵魂的过程中,起着关键性的引导与唤起作用。海德格尔有言,语言乃是存在的家。大学校长的开学讲演其实就是在给大学生安置精神之家,也是在给整个大学编织一个大学梦想的家。如果大学校长的讲演,充斥其中的都是官话、套话,这实际上一开始就弱化了青年学子对大学的想象。 校长作为大学管理者,其基本职责当然是管理大学。管理,意味着既“管”又“理”,管是管住,控制;理是理顺,疏导。如果说管体现的是可见事物的管住、管控,那么理则是不可见事物的疏导、梳理。换言之,管理意味着外在秩序与内在秩序的合一。但在实践上,“管”往往优先于“理”,当“管”和“理”冲突时,往往就是“管”压倒“理”,也就是管理者掌控可见大学事物的主体意志压倒了不可见的大学事理。大学治理理念的提出,其基本意味乃在于凸显“理”的优先性,大学管理者的重心恰恰不是作为管理者的主体意志的呈现,而是如何弱化管理者个人的主体意志,尽可能多地认同于当下大学可见事物背后的事理,让大学之理在大学诸种可见事物中显现出来。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大学管理乃是一种治理,治的是大学之“理”。管理者的要义在于疏导、理顺、引导大学之理的显现。大学之理并不是校长给出的,赋予的,恰恰校长之为校长乃是大学之理赋予的,大学之理引导着大学校长之为校长,校长的存在让大学之理现实化,换言之,校长正是大学之“道”与“理”的肉身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