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待首次来北京的朋友,我喜欢驱车带他们在东三环上兜风。这是当今北京最具现代感的景观:宽阔的高架桥、缤纷的霓虹灯、清澈平静的通惠河、修剪得当的绿地……特别是那一栋栋奇形怪状、各行其是的写字楼,每一栋背后,都隐藏着一个汇集了财富、技术与虚荣的都市神话,令如今的北京人津津乐道、乐此不疲:其中的“老大哥”京广中心高209米,自1990年投入使用后便独霸“北京之巅”称号长达10余年。长安街边的国贸中心是京城顶级写字楼的头牌,其三期新楼又成为如今“京城第一高”。对面银泰中心是时尚的代表,它顶端的环形大堂和“北京亮”酒吧成为时尚名流云集的所在。南边建外SOHO以新型房地产概念取胜,那一群简洁的白色建筑造就了地产明星潘石屹的传奇。东北侧央视大楼的名气则不仅仅来自颇富争议的造型,还来自于某年正月十五那场出乎意料的大火。 在北京这片土地上,长城、故宫、天安门等早已为人耳熟能详,没有了专门展示的必要,写字楼区域则不然,驱车走一圈,就能把北京的“高层”尽收眼底。对中国人来说,建筑的高度历来与身份有关,宫殿、王府、官邸的高度都有严格的规定和限制,大户人家高墙大院,平民百姓则门户低矮匍匐。“高度”令人羡慕、值得敬畏,虽然如今高楼大厦已成平凡景象,但类似“北京之巅”“中国第一高”甚至“亚洲前三名高”的名头依然能显示出建筑背后老板们的强大财势和丰厚身价。 如今的北京是一座展示着空间奇迹的都市:推土机轻而易举地吞噬了沉寂的老城区,一座座写字楼在废墟上拔地而起。你完全找不到这些建筑的支点,它们还没来得及呈现与周边老城区格格不入的态势,就已经没有了周边老城区——一切都已经被写字楼吞噬了。它们是断裂的,完全改头换面的城市建设使得断裂的缺口和古老的根基都无处可寻。这些高大建筑没有过往,它们以奇迹般的现代化建设速度迅速占据了城市的地表,完全找不到缓慢生成的过程;同样,你很难预知它们的未来,因为它们在可与未来这一概念相联系之前,就已经被新的建筑所取代。一波波潮流的发展遗迹都排列在城市表面,每个建筑都各行其是地呈现着零散的语汇,它们是反主体、无中心的,完全体现出平面化、断裂、时空压缩的后现代观感。 一 当代建筑:偏向空间的媒介 在《传播的偏向》①中,加拿大学者伊尼斯提出媒介可分为“时间的偏向”和“空间的偏向”两种。时间偏向类的媒介比较笨重,虽然不利于运输和传递,却具有时间上的持久性,如石碑、铭文等,可以代代传承,方便知识的纵向传递;空间偏向类媒介比较轻巧,虽然易被销毁,却能在很短时间内大面积散发,方便知识空间横向传递,印刷术普及后的报纸便是此例。 伊尼斯将建筑看作时间偏向类的媒介。的确,在技术尚不发达的时代,人类建筑历经了一个缓慢而悠长的发展过程,每一个倾斜角度、每一种构架方式都是一代代体验和操作的结晶。虽然可能欠缺现代物理学的精确指导,但建筑技术却在历史的长河中日臻完美。历史上的建筑追求经典性、完美性,力图在存世的时间上更上一层楼。然而,在当今信息传递极其便利的文化活动中,所有媒介都开始偏向空间,工业化大规模复制使得传统情景下需要多年历练和沉积的手艺成为机器短短几秒的产物,石碑、铭文、金字塔被轻易地建造和复制,以荫庇子孙为目的的祖宗家业转换为以扩张和消耗为目的的全球性投资,时间的偏向逐渐式微。 当城市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变换着面貌时,建筑的外观、功能比持久性更令人关注。而时尚的易变更强势地主宰着建筑理念,在功能未必落后、外观尚未破旧之前,许多现存建筑已经被更新换代的时尚需求淹没。当今建筑不再追求成为经典,而更期待创新和与众不同。人们把现有的空间切割成无数小块,将现存的建筑推倒再建设,甚至将历史遗迹整栋搬迁、异地复制——建筑的迁移轻而易举。我们的时代完全由空间统摄,而且不再局限于以往的三维空间,虚拟空间的加入更助长了空间的统摄力量。一切都是空间化的,即便是写字楼这样在物理上难以随意移动的建筑,也通过信息和数字的方式在空间上得以延伸,将整个世界笼罩其中。当代建筑已日渐偏离时间,而成为偏向空间的媒介。 建筑任何时候都不是单一的,它与设计者的理念、使用者的理想、外在的结构、内里的材质以及显在形态的观感与内在使用的功能等共同构成。历史上的时间和空间是相对的概念,在偏向时间的延续之后逐渐过渡到注重空间的扩张。写字楼可以被看做时间与空间结合的产物,它的外形以及在城市文化中的位置,给人以新异特出的印象,每栋“世界第一高楼”都不是也不可能是永占第一,只是为了最大限度地扩大空间影响力;而作为经济事件发生的场所、当代人创造财富的环境,写字楼内里却蕴涵着积极进取、注重效率、服从和一致的严谨态度,这种态度使它作为一种综合文化体系具有时间上的延续性。 二 写字楼空间的多意性 一只蝴蝶在亚马逊河流域轻轻扇动翅膀,可能会在密西西比河流域掀起一场风暴——这是美国气象学家洛伦芝(Lorenz)于1960年代提出的“蝴蝶效应”说,意指一件看来非常细小的事情,可能通过一系列演化而在看似不相干的领域引起巨大影响。当代世界是开放和关联的。各专业的渗透、学科的交融、政治经济文化领域的互相影响导致任何变化都可能引起蝴蝶效应。如果把社会上蝴蝶效应产生的过程看作一个反应链,这个链条上大多数节点都在写字楼里。作为互联世界里的一分子,写字楼处于高度信息化水平之下,它是开放的,同时又具有不可替代的排他性,二者共同赋予写字楼空间多重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