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发表于2010年3月的美国权威杂志《哲学与社会评论》(Philosophy & Social Criticism),表明了作者的文化观点。作者以哲学核心术语“不可通约性”(incommensurability)为切入点,追溯了该术语的演进过程以及多名哲学家对它的不同理解。伯恩斯坦认为,多元文化主义要求我们去寻求一些共同的立场,不同的文化应该努力通过文明对话与相互尊重来解决文化差异的问题,只有这样才能消除所谓的不可通约性引发的文化冲突的困扰。文章主要内容如下。 近几十年来,“多元文化主义”这个说法得到了广泛的讨论并且呈现出多种意义。但是,一个幽灵已经困扰了对于它的研讨。文化是复杂多变的,然而,当我们谈到多元文化主义时,总是难以抑制地将不同文化视为或多或少带有逻辑性的各个整体,每一种文化因其独特的完整性而区别于其他文化——我们无论是以人类学的、宗教的、政治的方式去思考这种文化间的差异,还是在种族层面上对其加以思考,都会得到同样的结果。生活在一种特定文化环境中的个体会频频感觉到作为这种文化中的成员所获得的最强烈的归属感。因此,多元文化主义问题就变成了我们将如何去思考它的问题,变成了当不同文化间存在着严重的冲突时我们如何去实际应对的问题。当不同文化语境中的成员认为他们自己的价值观和信仰与其他文化视野下的价值观和信仰大相径庭时,由此而引发的文化上的冲突就显得尤为严重。“不可通约性”是一直困扰着这些不同文化观点的一个幽灵。我想要探究的问题是:为什么在20世纪后期有关不可通约性的研究如此流行?我相信我有理由认为这个观念的使用并没有经过辩证的思辨过程,它对于多元文化主义的研究已经造成了潜移默化的有害影响。我建议应该通过探究不可通约性在哲学发展上的渊源来做进一步的研究。 当托马斯·库恩的著作《科学革命的结构》一书在1962年出版时,知识界一片哗然。这本书造成了轰动效应,对它的研讨涉及范围很广,包括了人文主义的、文化的和社会学的领域,可以说在20世纪60年代很难再找出另外一本同样轰动的书。尽管库恩最初的兴趣是在已经确立的自然科学上,但关注这本书的自然科学家寥寥无几,这本书反而成为人文主义者和社会科学家研究问题的关键性文本,甚至已经到了将库恩理论的表述当做我们日常生活用语的程度。我们都会谈论“范式”和“范式的转变”,这些术语的使用非常频繁,以至于人们意识不到它们来自库恩的专著。有一个表述成为引发不断争议的导火索:不可通约性。突然之间,每个人似乎都在谈论不可通约性——不可通约的范式、理论、语言、词汇、文化和世界观。我不想回顾不可通约性引起的错综曲折的争辩,我认为那些内容是令人困惑的和需要进一步澄清的。我主要对另外一件事感兴趣,即不可通约性被接受的问题。为什么关于不可通约性的热烈讨论会如此广泛?这一表述是什么意思?引起众多思想家丰富联想的诸多观点究竟意味着什么?甚至更为重要的一点是:我们从对不可通约性的激烈争论中能够学到什么?但是,我确实想从库恩最初的文本开始研究,继而简要地探究理查德·罗蒂如何借用和转变了库恩的理论。 “不可通约性”这个表述在《科学革命的结构》一书中被使用了大约6次之多。当讨论到大多数科学学科在早期发展阶段会存在着在思想上相互对抗的流派时,库恩写道:“各种流派之间之所以存在差异,并非在于它们有这样或那样的错误方法(它们都是‘科学的’),而在于我们如何称谓它们看待世界以及进行科学实践的这些不可通约的方法。”①很久以后,当他分析科学革命的本质和必要性时,告诉我们“经历科学革命之后幸存下来的常规科学传统不仅与之前的传统相互排斥,而且往往是不可通约的”。② 但是,库恩对不可通约性的主要讨论(尽管非常简要)是在他对科学革命的解决方法进行分析的语境下进行的。库恩试图阐明为什么相互竞争的两种范式的支持者“可能[每一方]都希望让另一方转为相信自己一方的观点和方法,[然而]双方都不希望去证明自己的方法”。他剥离出三个原因来说明为什么“相互竞争的范式的支持者一定是没有将彼此的观点完完全全地联系在一起”。这些原因就解释了“常规科学传统在革命前和革命后存在着‘不可通约性’”。首先,“相互竞争的范式的支持者对于任何一种候选范式所必须要解决的问题清单并不能达成一致意见。他们对科学评定的标准或定义是不同的”③。其次,“除了在判断标准上存在不可通约性以外,还要涉及更多方面的问题”。用以解释的概念体系也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因此,例如,要从牛顿的宇宙转向爱因斯坦的宇宙,“由空间、时间、物质、力等等构成的整个概念体系将不得不发生转变并对自然整体进行重新规定”。但是,第三个原因是:“相互竞争的范式之间最根本的问题是存在着不可通约性。”④我将会详尽地引用下文,因为它是关于不可通约性争议的主要资料来源。 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不能作出进一步的详尽分析,因为相互竞争的范式的支持者们是在不同的世界里做着自己的事情。一个世界里满是慢慢降落的物体,另一个世界里的钟摆还在来来回回地重复着单调的运动。在一个世界里,解决方法是化合物,在另一个世界里,则是混合物。一个是嵌在平面里的世界,另一个则是在有曲度的空间世界里。由于是在不同的世界里进行实践活动,两组科学家在同一个方向上的同一点看到的却是不同的事物。我再次强调一下,这并不表明他们想看到什么就能看到什么。两者都在注视着这个世界,而他们眼睛看着的那个世界从未发生过任何改变。但是,在一些领域里,他们看到了不同的事物,他们看到事物处于不同的联系之中。这就是为什么某条规则对于一组科学家来说甚至是无法论证的,而对于另一组科学家来说也许却是本能的和显而易见的事情的原因。同样,这也道出了其中的原因,在双方希望全面沟通之前,一组或另外一组科学家必须经历这样一次转变,也就是我们一直以来所说的范式的改变。恰恰是因为这是一次不可通约的事物之间的转变,又加之逻辑因素和科学家想要保持中立的经历,因此,相互竞争的范式之间的转变不可能是一次迈一小步的渐进过程。这种转变就像格式塔,它必须立即出现或者根本不出现(尽管不一定是瞬间发生)。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