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香港的殖民时期,混血儿(Eurasian)身份曾在政治、种族、族群、文化等多重压力下被限定和污名化。而在香港的后殖民语境中,由于世界格局的变化,殖民势力渐渐消退,混血儿不再聚合为一个“种族”性群体,其阶级性和政治性也大大淡化,社会对混血儿的想象变得美丽起来,“混血儿”摇身一变成为一种完美的象征性身份——被认为是“跨种族结合的完美结晶”,代表着生物繁衍的优选法则。总而言之,“混血儿”成为令人向往的身份特征,是基因与文化的双赢。“混血儿”的身体景观在当代香港其定义不断被象征化、图像化,被诠释性想象,被刻板化审美,从平面到屏幕,从媒体到日常生活,“混血儿潮流”热度只增不减,其视觉效应衍生出各种商品,已然成为一种炙手可热的大众消费符号。 不得不说,媒体在塑造和定格这种“完美”混血儿的过程中起到了重要的助推作用。据笔者的田野调查,大多数人包括混血儿在内,都意识到在亚洲的一些国际化城市,例如香港和东京,其当地媒体对混血儿的曝光和强调程度远远超过欧洲;另外,来自这些城市的人相比欧洲人来说也更能敏锐地捕捉到各族裔的不同之处①。日本和中国香港媒体对特定面孔的审美偏爱在很大程度上左右了人们对混血儿的想象和定义。不少人认为,混血儿就是日本时尚杂志和中国香港电影中呈现的那种样子(例如长谷川润、藤井莉娜、Angelababy、Maggie Q等)②。当代的日本流行文化对“混血儿时尚”的营造是显而易见的,混血儿总是被塑形成高级、鲜明、令人渴望的角色。日本对中国香港时尚有着相当的影响。香港本地的畅销杂志中有不少来自日本,如《Vivi》、《Ray》、《FUIDE》、《JJ》、《Glamour》等,它们均大量使用混血儿模特。这些日版杂志和香港本地媒体相互作用,对“混血儿时尚”的追捧不遗余力。无论是纸媒杂志,还是地铁、商场里的广告,到处充斥着混血儿模特的身影。他们身姿曼妙,装扮时髦,长相正符合媒体一贯秉持的混血儿刻板审美——中西结合,亦中亦西——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比如这些混血儿面孔被《时代周刊》描述为“异常鲜明、充满异域感而又不失亲切,没有威胁感”③。他们成为这个时代审美观念的招贴广告,成为各种各样号称“国际化”的、“世界级”的、“进口”的、“时髦”的商品的最佳代言人。公共空间中无处不在的混血儿模特代言着各种内衣品牌、塑身中心、美颜产品,向潜在的消费群填鸭式地灌输着“混血儿就是美的标准”的概念。集以上种种特质于一身的混血儿,他们本身甚至直接定义了后殖民语境中的“美”。 图表1 香港九龙塘地铁站,由混血儿模特LIZ YOUNG代言的瘦身美肌公司广告
生存在这样的社会想象中,不仅如今年轻一代混血儿意识到此身份带来的社会优越感,甚至曾经经历过被排挤和被羞辱的老一辈混血儿也明显感受到境遇的巨大变迁。遥想当年,对于老一辈人来说,混血儿即是殖民的伤痕和道德的残缺;时至今日,对年轻一辈而言,当混血儿则是件很值得庆幸的事情。在身处文化、种族交叉的身份中,他们获得了其他人群难得的特权和益处,使他们在同龄人中变成焦点人物,从而让他们在日常生活中如鱼得水。 另一方面,混血儿也变成民间优生理论的宠儿。在田野调查中,香港本地人和我所接触的混血儿受访者都试图解释混血儿为何会如此受欢迎,他们不止一次地提到“父母(种族、地域、族群等)隔得越远,生育的后代越优秀”的理念。跨种族的混血儿被认定是完美的结合体——因为他们从基因和文化方面都继承了父母双方的优点,有种“一加一大于二”的魔力。在混血儿刻板印象中,混血儿的亚欧结合的外表更被赋予了诸多美好的期许。他们都是“优生”的极致例子,代言了这个时代的时尚标准:聪明、美丽、国际化。 在如此的审美观念的影响下,很多年轻女孩极力模仿混血儿模特和明星,利用各种美容、整型手段使容貌能多一分接近“混血儿”。谷歌的“混血儿妆”竟可得到五百七十五万的结果;各大女性网络论坛上也充斥着对混血儿潮流的讨论和分享。这些为造就混血儿般的容颜所做的努力,表面上看是对日本或西方文化的俯首称臣,但实际上更体现了香港本地的社会变迁。通过主动地改变而成为“他者”的实例,证明当代香港社会具备了改变“种族/族裔”特征和选择身份的可能性,这在殖民时期是绝无可能的。 总的来说,“混血儿”潮流的形成,媒体传播的全球化起到了重要的作用,香港本地的审美观念的形成受到日本和欧美的影响。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市面上大多数改变体貌特征的化妆手法和工具(如彩色隐形眼镜、双眼皮胶、染发剂等),其实早已存在了,有的甚至已面市半个世纪了。这些器具和手法确实是早年从西方和日本传入的,但它们的广泛应用和流行却是从近些年才开始的。这样的时间差究竟表明了什么④?我们知道视觉形式是时尚的表达方式之一,但我们更须思考的是,这些视觉形式所表达的时尚究竟反映了什么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