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艺术研究员贾磊磊先生总结过美国女权主义者对好莱坞模式的批判,谓:一、好莱坞是一个以男性话语为轴心的视听世界;在这个世界中,起决定作用的是男性视角,而虚构的客体是风格化、性感化的女性形象。因此,女性是被观望和展示的对象,她们被塑造成具有强烈视觉冲击力和情绪感染力的“他者”,从而满足男性的感官需求和欲望;二、女性作为影像,始终是男性“英雄”的饰物或附庸,是他们实现价值(产生魅力)的道具;三、主流创作基本排斥女性英雄,她们通常只是故事的佐料,以致沦落为惩戒对象;四、女性是梦工厂制造幻景的噱头,好莱坞将她们奇异化、虚拟化,以满足观众(哪怕是潜意识)的欲望和欣赏习惯。这显然是基本事实,其理论依据则来自福柯的“环形凝视”。 撇开性别研究,从地缘政治的角度看,东方则无疑是以美国为轴心的西方的“他者”。关于这一点,萨义德已有充分论述,尽管其理论所从出的仍是后现代主义对二元论的解构。需要警觉的是,中国业已成为美国必须同化或解构的主要目标,而好莱坞的影响不可小觑。 虽然好莱坞的对华态度已从上世纪90年代的公然挑衅转而取向泛性影响兼票房收益,但中国在好莱坞主流影人心目中的“他者”地位没有改变。这关涉美国由来已久的战略思维与现实利益。 上世纪四十年代,时任美国总统的罗斯福就曾明确指出,若论什么是影响人们思想观念的最佳武器,电影首当其冲。有鉴于此,他曾下令有关方面要以宣传美国的政策和政府的努力为目的。这早在上世纪二十年代就已成为美国高层的共识。威尔逊就曾认为,电影在传播公众信息方面当被列为最要媒介,盖它以通俗的话语形成了对美国政治和目的的有效展示。同样,时任商务部部长的胡佛认为电影输出的意义不仅在于它作为直接的商品价值,还在于它代表了美国的生活方式和影响力。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美国以本土未遭战火洗劫的优势进一步大力发展电影业。这也是罗斯福总统对战时宣传部门的要求。首任美国国务院战时新闻局局长的戴维斯宣称,电影是世界上最强有力的宣传工具。1947年,美国电影协会负责人麦耶在回顾电影的作用时说,“现代美国电影是任何其他出口商品所无法比拟的,它同时兼具重要的经济文化和政治意义”。他强调指出,“人们从未尝试研究美国电影促销美国其他产品的间接功用,当然这也许根本无法估量。绝大多数美国电影推介了难以数计的美国产品……从来不曾有过比电影更强大的推销商。1953年,随着“冷战”的升级,艾森豪威尔在就任总统期间成立了美国新闻署,下设电影电视和新闻广播等部门,简称USIA。该机构的使命被确定为:一、宣讲美国政府的政策;二、阐明美国政治与各国人民的合理诉求密不可分;三、抵制一切反对和扭曲美国形象的企图;四、通过表现美国文化生活促进人们对美国政治的理解。顺便说一句,中美甫一建交,在好莱坞电影中受到“外星人”青睐的可口可乐和麦当劳、肯德基等“非意识形态产品”便率先迫不及待地进入了中国市场;至于美国在华“入世”谈判中强调的以好莱坞“大片”为主要内容的知识产权及其自由流通问题,则自然更符合前述政治。 而现代美国政治本质上是跨国资本主义政治。它发扬了资本主义“自由”、“平等”、“博爱”的精神,并在此基础上逐渐形成了两大新基点:一是现代化,二是消费主义;二者相辅相成。不消说,除了上述三精神,资本主义制度建立在四大“承诺”上:一是“自由市场”,它承诺每个人可以发挥主观能动性,从而最大程度地提高生产效率,进而调动和利用一切有效资源以发展生产力、创造物质文明、满足人的需求;二是“民主政治”,它承诺确保社会公平与公正,并在此基础上赋予民众自我选择、自我实现的权利;三是“道德伦理”它承诺维护人的尊严、尊重人的信仰、满足人的本质诉求;四是“精神文化”,它以开放的姿态兼容并包,从而承诺保证人们的创造力和多元的精神诉求。当然,这些相对空洞的政治经济和文化道德理念必须依附于看得见摸得着的实际。于是,现代化成了资本主义的首要追求和现实目标。它一方面以刺激需求推动了生产力的发展,另一方面又以结伴而生的大众消费欲求反过来刺激生产力的进一步发展。这一循环从现代化初级阶段以满足人的实际需求为导向的生产和消费方式,逐步发展至如今以制造和刺激消费、激活和培养欲望为目的的消费和生产方式。上世纪五十年代中后期艾森豪威尔政府发起的所谓“民众资本主义”便是这一现实的政治体现。 人类社会的许多情况可以通过政治经济学、社会学、统计学等专门学科来描述和计算,惟世道人心非文学艺术不能反映。至于反映得如何,则取决于作者的立场、观点、艺术水准和审美取向等。顺言之,我们的许多“大片”,除了投资规模大得惊人,而且愈来愈大,内涵却常常小器得可怜,不仅不能让人感同身受地体味鲜活的生活;即使拍人马屁,都不知道怎么拍、往哪里拍。而苏联后期的去意识形态化(其实是另一种意识形态)的后现代创作与白银时代作家及俄国形式主义的走红,联手瓦解了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等(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主旋律文艺自身的问题另当别论)。同样,苏联晚期的文艺批评率先为戈式“新思维”提供了温床。“人心向背”,犹如冰冻三尺非一日寒。文学艺术在此过程中像寒风,似冻雨,潜移默化,润物无声;批评则不同,它好比哲学,具有更为鲜明、更为直接的意识形态属性。这是毋庸置疑的。如此,一旦时机成熟,批评的武器对于上层建筑便是烈火对干柴,而哗啦啦大厦倾覆多为一朝一夕之工。但后者的发生,又往往还要从世道人心中去找答案;当然,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矛盾等等是更为客观,也更为重要的因素,文学艺术则如盐入水,虽化于无形,然可使其咸度陡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