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G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39-8041(2012)11-0005-12 最近二十年间,全球各地频繁发生的政经纷争、环境污染、文化冲突、恐怖袭击、宗教对抗以及连续不断的各种危机,表明人类现代化的进程已达到一个新的转折点。但在历史转折关头,人们讨论较多的是与国家生存和个人生活命运直接相关的经济危机、金融危机和社会危机,只看到那些可以在社会上感受到以及在生活中直接体察到的有形的和可见的异常现象,却很少深入分析这些危机的文化基础和思想根源。2010年10月,巴黎第七大学教授克里斯蒂娃(Julia Kristeva)在布鲁塞尔举办的中欧高级论坛的发言中指出:在经济危机、金融危机和社会危机的内在深处,实际上存在着“第四种危机”——文化危机;而文化危机的性质,归根结底就是传统形而上学、哲学和人类基本生存方式的危机。①克里斯蒂娃的发言给人以警示,也引申出了四方面的思考:其一,文化危机的实质是文化传承的危机。“在全球意识迅速发展,不同民族文化共存的情况下,多种多样的文化资源正在迅速流失,这种流失必将造成难于补救的文化生态危机”②,这显然是人类文化传统遭遇现代化挑战而处于混乱甚至瘫痪状态的标志,是原有文化传统长期不协调发展的自然结果,因而也是历史本身要求我们这一代人进行文化创新的信号。其二,当代文化危机是“现代性”本身的危机,更确切地说,是由近三百多年来一直占强势地位的西方“现代性”文化及其生活方式向全球扩展所造成。其三,当代文化危机触及文化创造本身的思想模式及其语言基本结构的深层问题。这一危机更由于当代科学技术的迅猛发展,特别是由于数字电信及其图像化倾向严重侵蚀传统文化而日益尖锐化。人类整体已不满足于历史留下的文化遗产及现有成果,也不能单纯在原有的文化创造模式和语言机制的范围内寻求走出危机的出路。其四,当代文化危机把人类带回文化创造的原始摇篮,带回人类及其文化的自然出发点,启发人们从恰当调整文化与自然的关系出发,克服西方人本中心主义的思维模式及其逻辑中心主义的语言模式,全面吸取包括中华文化在内的世界各种优秀文化的精华,创建一个与自然和谐的多元化、多维度的人类新型文化。 一 当代全球现代化的进程加速了原来隐含在西方文化的内在矛盾及悖论的激化过程——建立在“主观/客观”及“文化/自然”二元对立统一模式基础上的西方文化,不但未能恰当处理人与自然的协调关系,而且由于它优先地发展了主体中心主义的思维模式,导致人的主体地位的过分膨胀及自然的严重破坏。其结果是:第一,进一步强化了“以自然为对象”和“以开发自然为主要目的”的认识活动,导致以开发自然为中心的技术科学的膨胀;第二,为促进主体的人的欲望的无止尽的膨胀,又在开发自然之外,开辟以数字图像文化为基础的虚拟自然,进一步激化人与自然的矛盾,也充分暴露了西方文化的内在悖论。 在当代文化危机中,各种数字化图像正以势不可挡之势泛滥于社会各个领域,甚至迅速有效地扩散到地球的各个角落;并且,在它扩散之处,破解一切旧有的规则,挑唆和怂恿人们走向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的方向,导向一切可能的地方,使当代社会加速进入不确定的状态,面临一种空前未有的悖论:一方面,在洪水般的新图像的围困下,旧的事物及其体系受到挑战,处处陷入被动挨打的境地,以致达到分崩离析的状态;另一方面,各种不可预测的新事物借助于千变万化的图像层出不穷,在其散播之中又不断演变重生,横行于世,时而传播含有积极启示意义的信息,时而又散布不负责任的时髦话语,致使人类社会进入一个文化重建的新转折点。当代数字图像文化所显示的危机,典型地展现了西方文化危机的性质,同时又向人们暗示了解决危机的可能出路。 作为文化危机的集中表现,当代数字图像文化的成果集中表现了传统人本中心主义的悖论性:一方面,它越来越远离自然,甚至与自然对立,破坏自然秩序及其生态,表现了人本中心主义的恶果;另一方面,它又呈现其本身的反人本倾向,显示它对人的生命及其尊严的蔑视,片面发挥理性本身内在的否定性和消极性因素,不但破坏人的创造力量中的其他非理性因素,而且扼杀了理性内在的积极创造精神,使非理性的数字图像成为控制和宰制人本身的暴力装置。 按照法国研究消费文化的学者让·鲍德里亚的说法,这是一个“价值破碎的阶段”(le stade fractal de la valeur),人为而通行的、固定的、被标准化的参照系统,一再地被淡化和被取消。人与人之间的交往,越来越远离传统的交换关系及其模式,更多地靠纯粹的偶然性和难以预测的几率而自然发展。鲍德里亚因此认为:在这种情况下,依据自然科学法则而得出的普遍性因素逐渐地被淡化,同样也使价值规律和参照系统逐渐失去功效;唯一存在的,只是盲目的和偶然的符号创造及运作,并靠某种流行价值的瘟疫般的传染过程,以一种现代化的流行病的形式,传播和散播增殖开来。这种价值的不定向转移和流动,使文化创造过程和传播过程都同样不再依据模拟原则,而是以病毒的形成和传染途径作为典范进行无规律的扩散。这也就是说,图像运动中的每个符号和基本因素,都任其自身的运动而随机变化;价值或价值的碎片,都只是在模拟的天空中闪烁一瞬间,然后就在虚空中以难以表达的不明原因而消失。③ 因此,新图像社会对传统文化的冲击,其最重要的意义,莫过于其图像表演中所显示的“图像/声音/语言”的游戏运动。图像/声音/语言之间的三重游戏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进行的;而在三者中,图像是首要的并具有决定性意义。维特根斯坦说:“我们无法猜测到语词是怎么发生运作的;为此我们不得不观看语词的使用并从中学习。”④观看、聆听,以及观看、聆听与语词相关的行动和事件,成为把握语言的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