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834;J5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7326(2012)10-0001-19 诞生之前,“南京长江大桥”就将是一座奇特的地标,它具有古代的庄严、现代的崇高;视觉上的优美、象征上的厚重;历史的伟大、当代的完满。因为,它是新中国战胜自然(长江天堑)和历史(旧中国的无能)之伟大尝试;它是一种深层的乌托邦冲动和现实的集体力量、领导意志和群众运动在特定条件下结合创造出来的奇迹(图1)。大桥把历史内化到自己身上,在时间中构成一种辩证意象:一方面,它以自己的充盈性占据着一个永恒的位置,从而作为艺术品为测量历史时间提供了绝对的高度,并由此抗拒时间本身的流逝;另一方面,它亦无法摆脱自己作为一个瞬间的起源,作为一个功能性空间而经受时间的打磨。作为艺术品和功能性空间这种辩证的张力,在同质性时间中消解并凝固成一种政治美学,但在异质性时间中,它恰恰成为体验时间之异质性的中介,转化历史美学。
图1 南京长江大桥全景 作为一座建筑,南京长江大桥始终是完整的。作为一个意象,大桥最初是充盈的,甚至达及这种地步:除了其原始意象,没有给任何其他可能性留下空间,以至于对大桥的别样涂写构成对它得以产生的那种语境的挑战。然而,在今天,无论建筑本身,还是在意象上,大桥的完整性都瓦解了,它不再是唯一的、自足的、完整的“南京长江大桥”,时间在其上打了几个楔子,将其分割为几个对峙的形象:作为历史记忆的南京长江大桥;南京的大桥;长江的大桥。 时间与空间对大桥的多重切割使之成为等待归零的地点。也由此,大桥,成为一个正在消隐中的中介,不只是呈现了物对时间的绝对敏感性,更重要的是以那种辩证的张力敞开了时间在其本质上的异质性:时间是生产性的,每一代人只能守住自己创造的时代,也因此,只有面向时间的敏感性,一个社群的历史才是生产性的。 一、2011·印象·桥 不管是属于南京,还是属于中国,它都是坐落于南京的一座桥;不管是南京人,还是其他地方的人,你总是从一个点开始接触这座桥。让我们从其南引桥的入口开始吧。这个地方,叫四平路广场。 四平路广场已经很难再称得上广场。20世纪90年代中期,为适应南京现代化发展的进程,快速化的城西干道高架桥直接穿过广场与大桥的引桥连接起来,广场退缩到一角,虽然仍然保留了广场的规模,但它显然只是另一个城市现代性的注释,而不再是它的正文了。站在上桥的巴士专用道上,向南看去,远远是江苏电视台的发射塔,它标明某个地点,而城西干道高架桥,无论说它是从城中伸出来的,还是由外面插入城市的,反正形成了一个通道。桥上与桥下几乎日日雷同的景观——大小汽车排着队等待着冲上大桥,从这里逃出城市——讲述着一个事实:这是一座繁忙的桥,一座其交通功能已近饱和的桥(图2)。
图2 从四平路上桥巴士专用道沿着城西干道看南京市区 转身向北,便能走上大桥,但你看不到完整的桥。在城西干道高架桥与大桥公路桥引桥的交叉处,有一个可能吸引你的景观,这是两个对称的广告柱。这两个广告柱,很醒目,它们现在构成了一条分界线,提醒你存在两个不同空间。它们又是一种联系的中介,告诉你两个不同的空间是没有缝隙地联系在一起。它们是广告文化的标志,又可称典型的现代艺术作品。构成艺术性的不是其形态,而是占据这一建筑的姿态:在大声说话的广告牌里面是沉默的工字堡——它们是大桥诞生的纪念柱(图3)。尽管广告并非惊世骇俗,但与艺术家们别出心裁包裹海岸、帝国议会大厦的效果一样:它让人们看到空间的多维性、景观的脆弱性——没有任何一种景观会像它当下呈现的那样永远自然而然,以及最重要的、包裹行动代表的欲望的绝对性。当然,你得了解历史才能了解这种美学。懂得历史的人才懂得美学,这是历史美学的要义。就像懂得光学和色彩原理的人才能领略修拉《大碗岛的星期天下午》的奥秘,知晓艺术史才能清楚其价值一样。 不涉及历史也没有关系,你仍然可以将之视为一件艺术作品。因为,每一根柱子都是一个标杆,它挺立在那里,有时,就是用来供你测量世界的。与它相比,毗邻的大厦显然是一群野兽。一个活生生的巨大的野兽派作品。换一个角度,你会发现高度原来是一种有弹性的物质性质(图4)。照片上的景观与实际当然有差别,因为它运用了强迫透视光学原理。不过,既然透视都是可强迫的,在许多情况下,大小只不过是一个视角问题,取决于你怎么看。所以,你可以把眼光从桥面上移开,从侧面看一看它的样子:一座有些岁月的拱桥。
图 3、4大桥南引桥工字堡及其周围景观 桥上的玉兰灯显然不是当下的流行样式,它会让人想起伟大首都的天安门,因为那里的灯就是这个样子的。物以某种相似性联系起来,在不同的地点编织出空间的同质性。据说,大桥上的玉兰灯正是当时国家领导人选定的,与天安门使用它的逻辑一致,既是一种民族风格,又是高贵的象征。在20世纪70年代的一幅年画中(图5),一杆玉兰灯以出其不意的比例占据了显著的位置,在前景上甚至盖过了桥头堡。其效果如董希文在《开国大典》著名油画上去掉了一根天安门廊柱,这正是典型的freudian slip,在建筑上是失败的,但它以艺术呈现了那个时代的意识形态框架。在今天,不管我们是否仍然喜欢玉兰灯的风格,但它们顽强地见证着这是一座深深地嵌入环境而以自己的历史风貌抗拒着时间的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