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人对于奥巴马的不热衷,恰恰在于奥巴马所燃起的改革火焰,已经让他们感觉到烈焰灼身:亨廷顿所预言的变色的美国,即将来到了吗?他们的安身立命之地何在? 在美国大选刚刚结束的时候,我的一个以文相交的朋友突兀发来微博私信,问:“你觉得美国一批核心的具有清教徒气质的人将来有没有可能迁移到加拿大?”我略略讶异了一下,觉得这个问题有点诡谲,很坚决地说,不会。 在我看来,这次选举虽有一些诡异的气氛,例如,在经济如此不景的情况下,居然投票率那么低;再如,民主共和两党的价值观冲突已经到了难以调和的地步,知识界仍然孤悬不问。但是,这毕竟还算一场正常友善的总统大选,符合美国总体的民主气质,符合宪法的精神,符合美国人每4年纠结一次国家走向的政治惯例。 可是,当我看到皮尤调查中心的报告的时候,猛吃了一惊,觉得朋友的远见,已然在我之前。针对奥巴马获胜人群的统计数据显示,奥巴马的主要票仓是年轻人、女性、少数民族、贫困人口和知识阶层。 非白人人口在总投票人数中占28%,而奥巴马获得了80%的选票。在白人人口中,奥巴马与罗姆尼的得票比是59%∶39%。 撕裂的政治与社会 这些数据看似无关紧要,却昭示着美国一个极大的社会转变。网络报纸《赫芬顿邮报》的评论主编在大选当天就指出:奥巴马的胜利是新美国的胜利。何谓新美国?这其实是一个价值判断。他认为新美国就是朝向开放、全球化、环境保护等等方面的美国。 然而,撇开这些价值观层面的东西,的确有着新旧美国之间的分野,并且这种分野已经开始令人担忧美国“大熔炉”作用的消解。 已故的政治学家萨缪尔·亨廷顿2004年出版了一本名为《我们是谁:对美国国家认同的挑战》的著作,其中指出的,恰恰是这次大选所呈现出来的格局。随着非欧裔移民的增加,美国的人口构成已经极大地多元化。这些新移民来自于与美国传统政治所不同的文明,例如拉丁美洲裔、亚裔等等。 在以往的多次美国移民浪潮中,美国得以铸造“大熔炉”,乃是因为移民多来自欧洲的不同地区,尽管也算多元,语言也丰富,但多数有着同样的欧洲文明背景,可以认同美国的共同价值观,例如宗教价值基本相同,政治价值大同小异,社会价值求同存异。然而,新移民虽然带来了技术、资源和新的价值元素,却对于美国传统的价值文化,也就是“WASP”(White Anglo-Saxon Protestant,白人、盎格鲁—撒克逊血统、新教徒),具有强大的排异性。即便经过两三代人的美国生活,他们的传统价值观已然执著地传承下来。例如亚裔,不管是中国人、越南人、日本人,都有着一套从生活到政治的成熟价值观,很难为美国所改变。 皮尤调查的数据,正在印证亨廷顿这一残忍而坚硬的现实:新旧美国在这次选举中各自强硬表达,而亨廷顿所代表的一方正在衰退。显然,美国传统价值的中坚力量——白人,无法支撑共和党的选票需求。 如果说人群的分裂,或者新旧美国的分裂还不足以在美国政治中有着显性的根本作用的话,那么美国政治的主要选手民主党和共和党之间的敌意,却足以令人忧心忡忡。 此次美国大选的对抗性,远比不上2004年布什与克里、2008年奥巴马与麦凯恩的热度。可是,此次的冷对峙所呈现出的对于敌手的冷酷与排异,却远胜于前两次。在民主、共和两党的提名大会上,在3次总统大选辩论中,双方呈现出来的,在政策取向与问题应对上几无差别,但在价值观上却已势不两立。 民主党的取向被奥巴马表述得非常清晰:应对全球化时代,拥抱世界,建立美国未来的市场竞争力;而罗姆尼虽无系统性阐述,但通过其副手瑞恩以及零星的论述,已然立场坚定:美国获得世界地位的途径,仍然是树立无可争辩的领袖地位,打击和遏制挑战者,以地缘战略获胜。 从某种程度上说,冷战的结束是以苏联的解体作为代价的,美国在争霸之中胜利了,并且迅速享用了随之而来的全球化果实。然而,似乎冷战的后遗症迄今为止才开始慢慢在美国发酵。当时行之有效的地缘竞争战略帮助美国获得了胜利,但是理论家们的思想滞后,导致美国在迅猛的全球化与落后的国家战略之中失去了理论假设能力,从而导致了美国政治层面的根本分裂。 “9·11”和次贷危机都是后冷战时代后遗症的病征。前者是全球化非传统安全的展示,而后者则是全球化经济过热的呈现。因为全球化是突如其来的,世界也好,美国也好,都没有充足的条件和理论准备。 短暂的全球繁荣之后所进入的经济冰河期,为美国制造了另一个分裂源:社会。贫富分化已经不是秘密。人们热衷于批评布什政府的税务政策是劫贫济富,但事实上庞大的贫富差距在克林顿时期就已经埋下地雷。“松绑政策”解禁了政府对于许多层面的政策与伦理束缚,尤其是电信业方面。大量的商人通过这些政策松绑,在电信、互联网、金融等方面日进斗金,但是中产阶级却被社会财富的积累过程甩在了后面。而新知识产业和全球化分工,也把大量的产业工人甩在了后面。于是社会层面从橄榄型社会(中产阶级人数居多,富有和贫穷人口居少)向哑铃型社会转变。尽管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但是包括医疗、税收、财政、就业等等问题瞬间在美国爆发,与此社会分裂有着紧密的关系。 因此,当我们再次转头望向2012年大选的时候,蓦然发现的,并不是灯火阑珊处的良辰美景,而是月黑风高的杀机暗藏:美国的撕裂,已经到了危险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