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界政治中发挥主导作用并不会有助于过上安逸生活。即便是极为强大的国家,也会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以及希望避免的情况。不过,正如麦克白将军在见到女巫后所说的:“现实的恐惧远比吓人的想象少得多。”真正让美国外交政策的评论家感到惊恐不安的,并不是任何眼前的挫折或威胁,而是长期衰退的前景。 最近,美国一直在经历着另一场衰落主义浪潮——按照学者约瑟夫·约菲(Josef Joffe)的说法——是过去60年来的第五波。这一次是因中国国力崛起和美国经济、政治和军事的萎靡所引起的。然而,正如过去一样,悲观主义的高涨已经触发了乐观主义的抵御,出现了有关美国全球领导力的持久价值和可行性的各种论点。 这类反衰落主义袭击的两个例子便是罗伯特·卡根(Robert Kagan)所著的《美国制造的世界》(The World America Made,2012)和罗伯特·利伯(Robert Lieber)所著的《美国未来的国力与意志力:为什么美国并不是注定要衰落》(Power and Willpower in the American Future:Why the United States Is Not Destined to Decline,2012)。虽然这两本书对美国所发起的现存全球秩序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分析提出了一些中肯的观点。但两书的作者在评估那种秩序时却拒绝对多边机构和物质力量给予应有的重视,加之他们对未来的断言过于自信,从而降低了两书在对评价当代世界政治上的价值。 需要一个机构 卡根以优雅的文体指出,美国过去60年在建立国际体系——大规模战争较为罕见的一个国际体系——上已经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全球经济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增长,而且民主国家的数量也已翻了两番。重提弗兰克·卡普拉(Frank Capra)所导演的影片《生活多美好》(It's a Wonderful Life),卡根请读者设想一下,这一时期要是没有美国的领导力,那么世界会是啥样,并说答案很清楚:吸引力要少得多。美国的霸权有助于促进和平、繁荣和政治自由化,而且美国的国力在维护世界秩序方面依旧是很重要的。 《美国制造的世界》一书对世界政治提供了一种十分传统的理解,重点放在国力的来源及其在国际体系里的分布以及各国解释自身利益的方式上。缺乏一个共同的政府来执行规则,这就意味着秩序取决于谈判,这通常包括各种威胁和承诺。威胁暗示着某种冲突的可能。因此,不是由单一大国所主导的各种国际体系很少能长久地维持和平。 一般的读者也许没有意识到对世界政治的这种解释是多么的传统,因为卡根摆出了一副严阵以待打破旧习的姿态,并不理会形成这一解释方式的大多数主要作者——如卡尔(E.H.Cart)、汉斯·摩根索(Hans Morgenthau)和肯尼思·华尔兹(Kenneth Waltz)——而且声称反驳了与其观点不同的学者如约翰·伊肯伯里(G.John Ikenberry)和约瑟夫·奈(Joseph Nye)。 不幸的是,卡根表达不同见解的方法是不能令人信服的。他的反驳几乎从未提供数据或者哪怕系统性的证据;相反,他是基于几个精心挑选的例子来提出一种相反主张的。而更令人烦恼的是,他在反驳前通常会夸大被讨论的某种论点,从而抹去了其原先的细微差别。 卡根最喜欢采用的修辞手法之一便是断言对手认为某种趋势——以美国为首的自由主义秩序的主导地位、民主的崛起、大战的结束——是“不可避免的”或者是“不可逆转的”。另一个修辞手法是指责他的批评对象信奉“多极和谐”。其实,卡根所驳斥的所有作者都接受当代国际关系中两个最基本命题,那就是世界政治是一个具有内在不确定性的领域,且具有天生缺乏和谐的特点。因为事实上几乎人人都知道世界政治中没有什么是不可避免的,也知道和谐是几乎不存在的,所以将各种对立的信念归因于对手自然就能保证自己在一场模拟格斗中取胜。 其实,恰恰是由于国际纷争系常态,所以理论家和实干家花了那么多的时间与精力去试图弄清楚如何促成并维持合作。许多消息灵通的评论家将由此形成的多边机构看作是当代世界秩序的重要支柱。他们提到了联合国维和行动在促进安全、世界银行在促进发展、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在加强金融稳定、世贸组织在促进商业以及北约和欧盟在帮助欧洲大陆获得前所未有的和平与团结中所起的作用。 卡根对此则嗤之以鼻,坚持认为其他国家之所以接受美国的主导地位,不是因为它们已经融入这类框架中,而是因为它们赞成美国的价值观和目标,并相信自己在未来可能需要借助美国的国力。卡根蔑视联合国、世界银行及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对欧盟不屑一顾。不过,他否认各种机构的价值主要是基于如下一个命题:“将维持秩序和安全的权力移交给一个比国家权力更大的国际机构,或者让借助权力蔑视国际规则的各国去遵守国际规则,所有这样的努力都已宣告失败。”然而,卡根并没有提到联合国安理会五大常任理事国之一运用否决权的可能性——表示从未尝试超越那些国家权力——他也未提到有大量文献表明各国是如何利用联合国和其他多边机构来追求自身利益的,而不是将权力交给它们。可见这是一种不太严肃的辩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