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502.4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7511(2012)05-0026-09 自巴门尼德和柏拉图以来,一与多的关系问题就一直是西方哲学的一个中心问题。古希腊人从现实的存在出发,追问其原因和根据,由此就从现象的多追溯到原因的一。个体物必须是一才能存在和被认识。一本身是事物的元根据,给予一切存在者以规定性。一与多不是对立面的关系,一使得多聚拢为一,使得多能够存在。作为最初物的一如果消失了,作为在后者的多也就不存在了,这是自柏拉图以来贯穿整个古代和中世纪哲学的观点。 然而一对于多的规定性力量是如何产生和发生作用的?在柏拉图理念论中,由于分有者和被分有者的相互分离,使得它成为难以解决的问题(quaestio vexata)。亚里士多德的四因说和潜能-现实学说是对这一难题的一次比较成功的解答,因为它使一作为多的本质结构(形式、目的)内在于多当中,使得一作为多的不可缺少的原则在多当中本质性地存在着。这一处理方式使得整个存在成为自我发展的、连续的整体,柏拉图那里分离着的一与多被融合进了一个统一的动力过程之中。 新柏拉图主义者则试图结合柏拉图的分有说和亚里士多德的连续性学说,一方面既保留柏拉图那里一对于多的超越性,另一方面则通过流溢学说来解释一与多的关系,以此来解决柏拉图的分有难题。在新柏拉图主义者那里,一对于多的内在的规定性,是通过流溢和流溢而来的层级宇宙实现的。元一通过连续的、层级式的流溢规定了整个宇宙;同时,元一仍保持自身超出于整个存在之外。超越性和内在性相互结合,相互支撑;而且正因为超越性,绝对者才具有内在性的力量。元一是超越的,同时又是活的源泉。“绝对的、既超越于万物又内在于万物之中的建构着的、作用着的统一性”,是柏拉图-新柏拉图主义传统对后来思想的重要教诲。[1](S106) 新柏拉图主义关于一的思想深刻地影响了基督教神学。一与多的问题在中世纪情境下演变为上帝与世界的关系问题。上帝既超越于世界上一切有限事物的能力之外,又现实地体现其力量于世间万物之中,这是基督教哲学从古代一的思想获得启示而得来的共识。尼古拉更是以他自己独特的方式,基于新柏拉图主义思想对一与多、上帝与世界的关系问题作出了深刻的解释。本文的主旨就在于:在一与多的问题上对新柏拉图主义(以普罗提诺为代表)和库萨的尼古拉的思想进行比较,澄清两者间的关联及库萨思想的独特之处。 一、库萨与新柏拉图主义 生活于文艺复兴时期的库萨,是一个狂热的古典手稿的收集者和阅读者,因而具备了对古代哲学史的丰富、详尽的知识。他在Kues的私人图书馆的规模,与他的同时代人相比是非常可观的。[1](S11)作为红衣主教、教皇使者,他经常被派遣到各地(包括君士坦丁堡)处理教会事务、教派纠纷,以及东西方教会的合作问题。利用职务之便,他在各地的图书馆和档案馆搜罗希腊、拉丁文献。因此,库萨很年轻的时候就在罗马和佛罗伦萨赢得了“人文主义者”的名声。[2](S17-18)但是,库萨区别于他同时代的人文主义者,他对古代的兴趣不在诗与修辞,而在哲学和数学上。[3](S33)库萨在其作品中多次援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主义者、斯多亚派、普罗克洛斯,(托名)狄奥尼修斯等人。他与柏拉图思想、新柏拉图主义思想的接触和思想交流不仅源于他与当时重要的希腊思想家Georgios Gemistos Plethon,Bessarion[4](S173)等人的交往,更源于他对新柏拉图主义者普罗克洛斯和一些被新柏拉图主义强烈影响了的基督教思想和作品的阅读与思考。对于库萨来说,“柏拉图传统优先于经院哲学的权威”。[5](S21-35) 库萨很早便从普罗克洛斯那里汲取营养。他早年曾自己誊抄普罗克洛斯的《〈巴门尼德篇〉评注》的中古拉丁语版本的一部分,在他此后的不同时期,他对这一拉丁本文作了多次修正,并写下了大量的页边注。[6](P24-25)他多次重新阅读这本书,并曾明确表示,普罗克洛斯的《〈巴门尼德篇〉评注》是自己的权威。库萨还曾仔细阅读和研习了普罗克洛斯的《神学要素论》、《柏拉图的神学》。[1](S107)库萨对普罗克洛斯的反复阅读影响了他不同时期的作品,这些影响在他的多个重要作品(如《有学识的无知》、《论猜想》、《论眼镜》、《论本源》、《论非他者》等)中都有反映。[1](S33-64)库萨还是拉丁西方自波埃修以后第一个阅读完整的《巴门尼德篇》的人,但他对这部对话的理解“被新柏拉图主义的解读所决定”。[6](P29)、[7](S1-38) 库萨思想的另一个重要的新柏拉图思想来源是(托名)狄奥尼修斯的作品。6世纪初,从叙利亚传入了托名Dionysius Areopagita的作品,这些作品对后来的神学影响极大。在中世纪,这些作品的作者一直被等同于《圣经》使徒行传中那位经由保罗而转信皈依基督教的希腊法官、后来成为雅典第一任主教的Dionysius Areopagita,直到稍后于库萨的Lorenzo Valla才开始质疑这种等同的合法性,并且激怒了他的同时代人。[8](S8)19世纪的语言学研究表明,这些作品的实际作者可能是一位叙利亚僧侣,并且其基督教神学思想完全是基于普罗克洛斯的思想而建构的。(托名)狄奥尼修斯的上帝学说在核心问题上依赖于普罗克洛斯,并且新柏拉图主义的肯定-否定双重方法也影响了(托名)狄奥尼修斯的肯定-否定哲学,这是学界的共识。而中世纪的这种混同就隐藏了(托名)狄奥尼修斯作品的新柏拉图主义思想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