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D232;K27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3-3815(2012)-06-0017-10 1962年初召开的七千人大会,以对“大跃进”以来经验教训的“初步总结”①及其所蕴涵的“变局”②为学术界所关注。实际上,这个“初步总结”从1961年五六月间的北京中央工作会议(以下简称北京会议)就开始了。在会议分组讨论中,党内民主、人民民主、阶级斗争扩大化成为关注重点,工农业“高指标”、“高征购”背后的制度性因素初现端倪。刘少奇对粮食问题的分析及“三分天灾,七分人祸”③的判断,凸显了困难成因及农轻重比例失调的严重后果,得到邓小平的认同④。八九月间的庐山中央工作会议(以下简称庐山会议)确定了重工业“高指标”坚决退够的政策。毛泽东对形势的基本估计是:“一九六一年到了谷底,从此一天天向上。”⑤但各地粮食严重短缺的现实表明,最困难时期还没有过去,不充分认识困难就不能正确制定调整任务的目标。七千人大会进一步总结“大跃进”以来的经验教训,刘少奇重提“三分天灾,七分人祸”⑥。随后召开的西楼会议及5月中央工作会议继续正视困难,确定了“伤筋动骨”调整的方针,由此形成“大刀阔斧”全面调整的局面。正由于对形势判断及应对措施的歧见,“变局”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一、北京会议对“大跃进”以来经验教训的初步总结 北京会议是在1961年全党“大兴调查研究之风”,中央领导人带头检讨“大跃进”运动以来缺点错误的历史背景下召开的。 进入20世纪60年代初,国民经济已接近半瘫痪状态,然而中央对困难成因的判断依然未切准脉搏。1961年1月1日,中央批转河南信阳地委关于“信阳事件”的报告,这份报告夸大“敌情”,把粮食减产和大量饿、病、死人的现象一概归咎为坏人和地主封建势力的破坏,因而提出整风整社,彻底孤立和打倒反革命复辟势力。中央肯定这份报告,要求全国三类社整风整社都应照此执行,反对“走过场”⑦。这一批示助长了整风整社运动中“左”倾错误的发展⑧。但是,“大跃进”运动的重挫是一剂使人清醒的猛药。在1月3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和各中央局第一、第二书记会议上,毛泽东问到“大跃进”的口号在1961年还能不能提时,邓小平说:“今年元旦,《红旗》杂志和《人民日报》社论,没提‘大跃进’,是提争取社会主义建设的新胜利。”⑨毛泽东没有对此提出异议。1月中旬召开的中共八届九中全会正式通过“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方针,毛泽东号召全党“大兴调查研究之风”。1961年“搞一个实事求是年”⑩。4月25日,毛泽东在给邓小平的信中提出了在北京会议中所应当完成的任务,即收集农民和干部的意见,修改工作条例六十条和继续整顿“五风”(11)。会议通知下发后,中央和各省、市、区负责人按照通知要求,纷纷到农村做调查(12)。从年初到北京会议召开之前,形成了新中国成立以来最大规模的调查研究,人们的头脑也随之逐渐冷静下来。 毛泽东在3月广州中央工作会议期间,作出“现在局势已经是有所好转”的判断,并坦率地为这几年工农业“高指标”承担了责任。他认为责任就在于调查研究少了,而且责备自己“也没有下去,搞一个公社、一个工厂的调查”(13)。毛泽东还反思1959年庐山会议“反右倾”之后没有坚持反“左”,他感叹反“左”中间插了一个反右,“结果就反出一个浮夸风”,“把我们原来的反‘左’割断了”,“造成一种空气,不敢讲真实情况了”(14)。刘少奇反思的重点是1959年的继续“大跃进”,他认为:“去年由一千八百四十万吨钢增加到二千零四十万吨,是犯了错误的”,“中央有些政策,决定前缺乏很好的调查研究。根据不够,决定之后,又没有检查执行情况,发现问题,及时纠正。”(15)在如何分析缺点错误的问题上,邓小平也突破了毛泽东关于“九个指头”和“一个指头”的定论(16)。中央领导人承认“大跃进”运动中有缺点错误,这就为北京会议初步总结经验教训开了好头。 5月21日至6月12日,中央工作会议在北京召开。会议讨论制定了《农村人民公社工作条例(修正草案)》,针对粮食短缺的局面,提出了《关于减少城镇人口和压缩粮食销量的九条办法》。 会议期间,毛泽东共有四次讲话。前三次(5月21日、23日,6月8日)是他同各中央局同志的谈话,主要讲退赔问题。毛泽东批评说:这几年我们政策执行得不好,我们不退赔,就要被打倒(17)。他开诚布公地说:违反客观事物的规律要受惩罚,要检讨。我们就是受惩罚,最近三年受了大惩罚,土地瘦了、人瘦了、牲畜瘦了,“三瘦”不是受惩罚是什么?主要是中央和我负责,我负主要责任,这些话应在三级干部会议上讲。搞钢铁我也是满腔热情,劲头也大,北戴河会议也很有点来头。你们在座的,大区的同志,如果四六开,你们也有四成吧!我这话一直讲它几年,你们做好了,听厌了,我不讲了。(18)毛泽东对“高指标”、“高征购”的批评相当严厉,并为此承担了主要责任。但“高指标”、“高征购”背后的原因,他没有过多涉及。 由于前期调查研究接触了实际,分组讨论中许多同志的发言触及了“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运动中的经验教训。其中党内民主、人民民主和阶级斗争扩大化成为热议的问题,工农业“高指标”、“高征购”背后的制度性因素也初现端倪。 一些同志提出,“人民公社成立以后,为什么两次刮‘共产风’,今后如何能够不再刮?”关键是要保证有“人民内部的民主”和“党内民主”。“1957年以来,反对资产阶级右派的斗争,反对国际修正主义的斗争,都是必要的。但因此而发生的副作用,是一部分同志只强调集中,只强调纪律,只强调统一意志,忽视民主,忽视自由,忽视心情舒畅、生动活泼。‘宁左勿右’成为一个时期事实上存在的风气。要用长期的工作,耐心地来改变这个风气,还要定出一定制度出来,才能保证不再刮‘共产风’。”有人说:“几年来,不仅是下边,在县以上拔白旗、反右倾,处分了很多人。党内是非不清,干部谨小慎微,互存戒心,有的干部说‘这几年是在敌我分界线上工作’,上下不通气,关系很不正常。”(19)有人批评说:“党内民主生活,这几年是有削弱。说是政治挂帅,不少地方成了书记个人决定问题,特别是第一书记不点头,什么事都不能办。党的政策、重大问题,却很少集体讨论,这实际上是没有政治挂帅”。“党内民主生活是个大事,要进行思想建设、组织建设和制度建设,不然,整了风,没有正常的民主生活,没有个制度,也还是不能完全解决问题。”(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