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K825.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4-9142(2012)01-0089-06 一、“个人的生命”历程 从一个小故事进入穆旦的社会文化身份这一话题吧。1945年抗战结束后,战时西迁内地的高校陆续北迁。据说穆旦原本有机会到北京大学外文系任教①,但他选择了去文化并不算发达的沈阳创办《新报》。大致时间为1946年4月到1947年8月。总体而言,穆旦“《新报》时期”的材料多零散,其中一个来自当事人回忆:1946年底,《新报》发布了1947年元旦将以“东北一年来……”为主题的征文消息,年轻的朱磊(有笔名朱珍妮、亚珍等)和丈夫卢逊生(又名苏宾)正流落沈阳,找不到工作,生活非常困顿。看到消息后,朱磊将《一年来做妻的生活》寄给了《新报》。不想获得第一名。一天,穆旦带着流通券一万元奖金去了一个像“冰雪荒原”般寒冷的家里看望她,并且赞扬了她的作品: 我喜欢它的朴实、纯净……写出了你们洁身自爱的美好心灵,精神境界。 因为这一事件,彼此有了交往,年轻的作者受穆旦鼓舞,将美国作家萨洛扬短篇小说集《四十六篇故事集》陆续译出并在《新报》刊登数篇(译文经过穆旦校正)。1947年8月,《新报》遭查封;之后穆旦来和朱磊夫妇告别,送上新近在沈阳自印的《穆旦诗集》②。11月22日,亚珍的《送穆旦离沈》在《益世报·文学周刊》刊出,其中写到: 两年来,东北不知有多少来的人,有多少走的人,算不了什么,你无非是万万千千中的一个。两年之前和两年后的现在,你来,你走,这中间,你经历着兴衰样的变化,是你个人的,也是整个东北的,张大的说一说,也是中国的,也是世界的。你办成的报纸,它出现,它蓬勃,它消失,在人们的眼前,更在个人的生命上。 无名的作者通过《新报》这样一个小小的岗位发见了诗人生存境遇中的某种特殊意义,《新报》不过是现代中国一份短命的地方性小报,诗人也不过是无名之辈,但在她眼里,这一切之于诗人却有着无可替代的切身意义,“更在个人的生命上”,这一评价在当时是独特的,至今穆旦评价界依然极少回应。 回应这一评价最基本的方法即是勾勒一下穆旦个人的生命历程。1940年夏,穆旦从西南联大毕业留校任外文系助教。其时,多半从事日常性事务与公共基础课的教学,对于公共事务也有参与,曾作《抗战以来的西南联大》③,宣扬了“无日不在苦难中,折磨成长”的联大形象。 1940年代的中国,战事频繁,社会动荡,稳定的工作极为难找,在国立大学任教实为一份令人羡慕的安定工作——穆旦的生活道路原本是安稳的,随着年龄增长,将逐步成为有威望的大学教授。但这种相对平静而安稳的生活仅持续不到两年,1942年初,穆旦作为翻译参加了中国远征军,奔赴缅甸战场。当时昆明、重庆等地大学,师生从军很普遍。穆旦和众多从军者一样,以一种积极姿态主动承担了对于时代和民族的义务。不过,绝大多数学生回来后均复学了,作为教师的穆旦却没有再回到大学教席,而是在昆明、曲靖、重庆、贵阳等地短期任职,做英文秘书、教员、学员、小职员等,生活较为困顿,压力不小。 《新报》时期对穆旦而言是相对稳定的,也是文化意味相对较强的。从对报纸的实际经营来看,穆旦似乎有做职业报人的打算,《新报》在规模、经费、传播等方面有意袭用《大公报》、《益世报》一类大报的操作模式,精心设置了报纸栏目。除了国内外及东北新闻外,第2版社论、第3版“日日谈”等栏目都颇有特色,前者主要针对国内外重要政治事件以及东北本地政治、军事、社会、经济、文化事件,为长篇大论;后者主要为东北特别是沈阳新闻时事的短评,篇幅短小,一事一议,一般仅一二百字。第4版副刊先后有10余种(扩充为6版之后,版式有所不同),包括“新地”、“欧美风”、“各地通讯”、“时代妇女”“社会服务”、“文学”、“星期文艺”等,还出版了多种纪念专刊。这些都显示了编者对于报纸的经营。 《新报》发展势头一度非常好,创办不久,发行量即由三千增至万余份,并在长春设立分社,被认为是东北四大报纸之一[2]。但是,在持续一年零四个月之后,《新报》即被国民党地方政府查封。这一段经历并不算长,实际展开的图景也并不算多么辉煌,穆旦的职业报人或职业文化人身份,也就并未能得到真正落实。 《新报》被封之后,穆旦南下上海、南京等地。期间,多次找工作碰壁,多次失业,实际所找的工作也是技术性的,如在联合国粮农组织(FAO)、美国新闻处等地任英文文书,主要工作就是资料(如来往文件,剪报等)翻译一类杂事。这等工作需要有良好的英文知识,对曾任教国立大学外文系的穆旦来说自不是难事。 二、不安稳的生活局面的原因探析 纵观1940年代穆旦的经历,联大、《新报》两段相对稳定的经历均为时较短——严格说来,生活虽较稳定,其文化人身份始终并不稳定;在更长的时间内,他是凭借在大学里刻苦学习(最突出的例子莫过于背英文字典)而来的英文知识而谋生,不断找工作又不断失业,生活平淡、工作枯燥——虽然各段均较为短暂,但累加起来的时间则较长,这样一来,在穆旦身上,小职员身份大于职业文化人身份。 问题由此生发:对于一个国立大学外文系正规毕业生而言,这种不安稳的生活局面是怎么形成的呢?1944年11月穆旦致友人的一封短信有助于理解这一点。穆旦写到:“我的生活如常,每日工作不多,看看书,玩玩,很应了人们劝我‘安定一下’的话。”此话看似轻松,实则关涉到一种糟糕的个人生存处境:“很大的苦闷压在人的心上。前后左右都悲观。”生活多年的昆明也成为了被讥讽对象:“昆明和贵阳一样,有点紧张,你若到那里,又是掉在老生活圈子了。”[3](p.127,p.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