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说来,现代主义文学是和资本主义文化联系在一起的,它与属于无产阶级性质的左翼文学不能相容。中国新感觉派是一个公认的现代主义文学流派,但他们和左翼文坛存在一定的联系,并且还创作过一些左翼文学作品。学术界常把这一现象看成是新感觉派趋新意识的表现。但本文认为,新感觉派和左翼文坛之所以能够发生联系是因为左翼文学本身也具有先锋性,而新感觉派则有许多激进主义成分,两者之间有很多相似之处。只是由于1931年后期“左联”的转折重新定位了左翼文学,左翼批评家开始检讨新感觉派的“阶级意识”,结果使他们疏远了左翼文坛。但新感觉派也随之更明确了自身和左翼文学的差异,反过来促使他们真正成为一个独立的文学流派。 一 新感觉派和左翼文学的交错 众所周知,新感觉派和左翼文坛存在一定的联系。他们中有些人参加过共青团,大革命失败之后也翻译和出版过无产阶级文学作品和理论著作,而且还“转向”写过一些普罗小说。我们一般把新感觉派这一时期的活动看成是他们趋新意识的表现。但本文认为问题并没有这么简单。这种解释其实隐藏了一个十分重要的前提。那就是认为现代主义和左翼文学不能相容,新感觉派摹仿左翼文学只能被说成是趋新。但事实上有些人在成为左翼作家之前也写过现代主义风格的作品,而有些已经是左翼作家的还写过新感觉派风格的小说。创造社的陶晶孙可能是最早受到新感觉派影响的中国作家,楼适夷在“左联”成立之后还在写新感觉派风格的小说。可见并不能以新感觉派后来的身份来判断他们此前写普罗小说就是趋新。 更有价值的问题应该是为什么会出现新感觉派作家写左翼作品,而左翼作家写新感觉派小说这样一种混乱和交错的情况。新感觉派和左翼文学之间的关系看起来并没有那么简单。这需要有新的眼光来重新打量新感觉派和左翼文学的关系。本文认为他们起初并没有那么严格的界限,其实左翼文学也是先锋性的文学,而新感觉派则有许多激进主义成分,两者之间有很多相似之处。 首先,新感觉派对世界的基本表述和总体价值判断是站在马克思主义立场上的。 实际上新感觉派和左翼文学都是大革命的产物。①新感觉派在普罗文学运动的巨大影响力之下也发生过“转变”。虽然新感觉派作家与左翼作家在政治主张和文学观点上未必完全相同,但他们在政治上还是大体上倾向于左翼的。②由于新感觉派大体上倾向或接受马克思主义的观点,他们也和左翼作家一样使用马克思主义的理论话语来表达自己对世界的基本判断。刘呐鸥常常被认为是中国新感觉派的鼻祖,他在《色情文化》译者题记当中使用的完全是马克思主义的表述,他说“现代的日本文坛在一个从个人主义文艺趋向于集团主义文艺的转换时期内”,认为日本新感觉派“描写着现代日本资本主义社会的腐烂期的不健全的生活,而在作品中露着这些对于明日的社会,将来的新途径的暗示”。而且还认为《色情文化》当中其他几位作家“也都用着社会意识来描写现代生活”。③刘呐鸥的这些话是符合左翼文坛对资本主义末期的基本表述的。不仅刘呐鸥如此,施蛰存和穆时英等也会采用类似的说法,而且新感觉派小说中也会见到这样一类马克思主义话语。 其次,左翼文学前期虽然也曾提到过写什么题材的问题,但没有像后来那样强调农村破产和抗日题材的优先性,大都市和性诱惑等新感觉派题材也同样受到左翼作家的关注。 大都市是资本主义文明的重要象征,但也是无产阶级和马克思主义诞生的地方。早期的无产阶级文学和苏俄文学出现过许多都市题材的作品。哈克奈斯的《城市姑娘》还是无产阶级文学史上的一个重要案例。苏俄早期无产阶级文学团体“煅冶厂”的诗人们写作了大量歌颂工厂等城市主题的诗歌。冯雪峰在《无轨列车》上还译载过苏俄作家Sosnovsky的《大都会》。茅盾的《子夜》处理的同样是都市题材。虽然左翼文学处理都市题材和新感觉派并不完全相同,但他们对大都市的资本主义文化都是持批判态度的。左翼文学自不待言,新感觉派小说也会经常见到叙述者对资本主义文明的诅咒。 新感觉派小说对性诱惑的描写一直为学术界所重视,但这种题材对左翼文学来说也并不陌生。“左联”成立之前的那些早期普罗小说有很多是风靡一时的革命加恋爱题材,其中对女性诱惑力的叙述也不乏十分露骨的地方。不仅如此,一些重要的左翼作家和理论家早先同样十分关注有关性道德问题的小说,翻译苏联有关性道德问题的小说曾经风靡一时。夏衍翻译过《恋爱之路》,杨骚翻译了《赤恋》,蒋光慈译过《爱的分野》,周扬译了《伟大的恋爱》和《大学生私生活》,蓬子译的是《没有樱花》。对性道德的叙述其实很多时候就是对性诱惑的公开展示,以上一些小说很多时候也会被视为淫秽小说。左翼文坛还不仅只是翻译作品,从茅盾的《子夜》我们也可以看到“左联”时期左翼作家对性诱惑力的有力描写。 最后,左翼文学和新感觉派在当时都是前卫的、现代的新兴文学流派。 左翼文学在“红色的三十年代”是一个国际化的潮流。左翼文学的许多主张都是十分先锋和前卫的。它要求语言大众化,要求作家要站到无产阶级立场上来,主张写无产阶级的集团主义。这些都对过去的文学构成了强有力的批判。与我们印象中左翼文学的僵化形象有所不同的是,二三十年代的左翼文学也有许多被贴上现代主义标签的艺术实践。李别进斯基是当时十分著名的苏联无产阶级作家,但他的小说也有许多描写潜意识和性心理的内容。与施蛰存等关系密切的戴望舒和苏汶曾合译过他的著名小说《一周间》。可见二三十年代极富活力的左翼文学是能够和新感觉派产生共鸣的。另一方面,新感觉派在文学语言和写作技巧上也进行了大胆的艺术探索,同时开拓了中国的都市文学题材。尤其是穆时英的小说语言和表达技巧十分突出,受到过左翼文坛的高度赞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