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 6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674-2338(2012)01-0112-06 时至今日我们仍旧会感叹,五四文学对于中国人的生活乃至历史作出了非常重要的承担。五四时期的一代作家,或多或少都有一种“历史的自觉”,时代赋予他们的精神标记也比以往任何一个时代更为清晰。新文学家们以文学为起点,以自己的创作或理论积极地回应身处的时代。 进入《新青年》阵营之前,刘半农曾有闯荡上海的经历。①他曾经编过文明戏的剧本,甚至参演过一些剧目。新文学诞生之际,在一封写给好友钱玄同的信中,他把文学革命比作热热闹闹的公开演出。既然是“戏”,必定有“角”,刘半农将自己和钱玄同、陈独秀、胡适同比喻为文学运动的四个“台柱”,搭台唱戏,“另外再多请名角帮忙,方能‘压得住座’”,言语间充溢“当仁不让”的自信与豪气。②虽然说历史中人往往无法超越自身所处的历史进行言说,但刘半农的这种历史承担,即使在今天看来也并非个人的盲目膨胀。鲁迅所说的“肩住了黑暗的闸门”,[1]是一种悲观而不消极的战斗;刘半农取喻“台柱”,那姿势也正是一种“承担”,只是,这“承担”与鲁迅肩负“因袭的重担”有很大不同——鲁迅自有鲁迅的“深刻”;刘半农所拥有的,则是活泼、勇敢和真诚,这些最本真的冲动促成了他在新文学和新文化运动中最实在的努力。鲁迅赞其“当然是《新青年》里的一个战士……他活泼,勇敢,很打了几次大仗”。[2](P.73)用半农自己的话说,就是“惟有尽思想能力之所及,向‘是’的一方面做去而已”。[3] 刘半农五四前后打的第一次“大仗”,是响应文学革命的呐喊,与陈独秀、胡适一起,发起对中国既有文学传统的猛烈攻击。围绕这一最具时代特色的命题,1917年胡适发表的《文学改良刍议》、陈独秀的《文学革命论》以及刘半农的《我之文学改良观》等文,共同构成了新文学初创期的理论实绩。刘半农对其他同伴的基本主张表示赞同,但在具体的论述方面,又自有不同的看法。 1917年5月1日,《新青年》第三卷第三号发表了刘半农的《我之文学改良观》。文章首先确定了“文学”与“文字”的各自边界,并进一步指出,“文学”与“文字”的本质差别在于“精神”之有无。半农看来,“文字”是无精神之物,相对而言,“文学为有精神之物,其精神即发生于作者脑海之中。故必须作者能运用其精神,使自己之意识、情感、怀抱,一一藏纳于文中。而后所为之文,始有真正之价值,始能稳定于文学界中而不摇。”[3] 接下来,文章以最大的篇幅来具体论述“文学改良”的内容。文章将“文学”划分为“散文”和“韵文”,按照刘半农的划分标准和具体论述来看,此处的“散文”并非完全是现代意义上的散文,而是包括“小说”和“杂文”等;“韵文”则包括诗词歌赋以及戏曲。本文重点论述其“散文”,即小说、杂文的改良主张。 一 力倡文学形式的革新 半农主张,文学创作一定要凸显“我”之价值,只有个人价值确立了,才能谈得上反对旧文学。他在自己的杂文创作中,也一直秉持“个人性”的观点。③关于这一点,半农看得很透彻,认为形式变革是确立反传统观念的前提,因而其态度坚决;他甚至自信自己的观点是对胡适“不摹仿古人”之说的推进:“胡君仅谓古人之文不当模仿,余则谓非将古人作文之死格式推翻,新文学决不能脱离老文学之窠臼。”[3] 《我之文学改良观》从“形式”的角度,以西方文学为参照,对传统文学的“形式”加以驳斥:“古人所作论文大都死守‘起承转合’四字,与八股家‘乌龟头’‘蝴蝶夹’等名词同一牢不可破。故学究授人作文,偶见新翻花样之课卷,必大声呵之,斥为不合章法。不知言为心声,文为言之代表。吾辈心灵所至,尽可随意发挥。万不宜以至灵活之一物,受此至无谓之死格式之束缚。至于吾国旧有之小说文学,程度尤极幼稚,直处于‘Once upon a time there was a……’之童话时代。试观其文言小说,无不以‘某生、某处人’开场。白话小说,无不从‘某朝某府某村某员外’说起。而其结果,又不外‘夫妇团圆’、‘妻妾荣封’、‘白日升天’、‘不知所终’数种。”[3] 另外,半农引入“西方小说理论”为参照,讨论东西方小说的差异,认为:“《红楼》《水浒》,能稍稍破其谬见矣。而不学无术者,又嫌其不全而续之。是可知西人所崇尚之‘Half-told Tales’之文学境界,固未尝为国人所梦见。”[3]其论述涉及西方小说的“叙事模式”、“叙事者”以及倒叙、插叙等叙事学问题,较之胡适笼而统之的“不摹仿古人”,刘氏的论述于学理层面稍胜一筹。 其实,刘氏所论,并非凭空而生——设若没有当初那段于沪上写作“鸳鸯蝴蝶”的“尴尬”经历,也很难有如今这番“专业见解”。就此而言,早期通俗小说的创作经历,的确使刘半农在五四时期的文学理论探讨方面,具有了某种意义上的资源优势。在早期的通俗小说创作中,他也并没有完全摆脱文言小说的影响,一些章回体小说也采用了“某生”体的写法。但他很早就已有意识地借鉴西方小说的一些技巧——比如尝试写短篇小说,大量侦探小说大多采用倒叙、插叙的手法,其他很多小说也采用了“限知叙事”等现代小说技法,在人物对话中插入外貌描写、心理描写,着重细节描写,设置层层悬念等等。可以说,这些都是他对于文学形式革新的实践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