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8634(2011)06-0056-(13) 一、走向国际,并不等于迈向一流 生活在全球化时代,要想完全拒绝“国际交流”,也很不容易。从政治话题到生活方式,从文化娱乐到学术表达,当今中国,谁都无法“闭关自守”。这不,暑假到了,北大校园里依旧熙熙攘攘,众多国际会议你方唱罢我登场,各路英雄豪杰你登坛来我说法,至于前来参加各种暑期学校(短训班)的国内外学生,更是如过江之鲫。北大的学生呢,同样行走天涯,四处求学问道。我指导的研究生中,今年暑假,一个到剑桥大学参加有关布卢姆斯伯里团体的讲习班,一个去哈佛大学燕京图书馆查阅女性文学研究资料。而且,都是自己出钱的。这可真是天翻地覆的变化。想想我第一次持护照出国参加国际会议,是在博士毕业两年之后。我们那代人,第一次出国时,大都有强烈的“文化震撼”;而如今的青年学生,经由电影、电视、互联网的多年熏陶,对于欧美及日本、韩国的城市风貌等,早就了然于心。对于他们来说,出国旅游、开会、进修、念学位,仍然会有新鲜感,但已经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了。国际形势的变化,文化潮流的转移,加上个人经济实力的提升,对于新一代学者来说,具备某种意义上的“国际视野”,已经并非难事。 我曾经谈及改革开放以后,中国人开始热情拥抱整个人类的科技创新与文化成果,或者说直面整个西方世界——“大量域外思想、文化、学术著作的译介与出版,构成了最近30年中国文化建设的主要特征”。② 以“阅读”为例,从当初的自成一体,到如今的取消隔绝与隔膜,基本上“跟世界思潮同步”,这个变化实在太大了。30年的文化变迁,值得夸耀,也需要反省,其中的关键点,在于是否具备“国际视野”,以及如何“与国际接轨”。而这,取决于你所处的位置,以及你所从事的专业。 2000年6月,我第一次到韩国,参加全南大学主办的“全球化背景下的人文研究”国际研讨会,发表《数码时代的人文精神》,谈及互联网(Internet)必将改变21世纪人类的生存方式、精神风貌以及治学方法时,我断言:“网络在中国的普及,极有可能打破凝定的以北京为中心向外辐射的学术、文化格局。”因为,作为个体的学者,“无论身处何地,均可借助互联网,获得与北京学者几乎同样多的信息,并在同一起跑线上竞走。”③ 现在看来,这个预言太乐观了。两个月前,我随北大代表团去拉萨,商谈如何在学术上“对口支援”西藏大学。互联网早就接通,各种先进设备也已经有了,可就是缺少那种“面对面”的交流。各专业情况不一,建设“异地而能同窗”的“世界课堂”,理科、工科、医科乃至社会科学,都比人文学要容易得多——最难的是本国(本民族)语言文学教育。因其不仅是翻译问题,还涉及政治立场、文化趣味以及学术标准。 不同学科的国际化,步调很不一致。自然科学全世界评价标准接近,学者们都在追求诺贝尔物理学奖、化学奖;社会科学次一等,而学术趣味、理论模型以及研究方法等,也都比较容易接轨。最麻烦的是人文学,各有自己的一套,所有的论述都跟自家的历史文化传统,甚至“一方水土”有密切的联系,很难截然割舍。人文学里面的文学专业,因对各自所使用的“语言”有很深的依赖性,应该是最难“接轨”的了。文学研究者的“不接轨”、“有隔阂”,不一定就是我们的问题。非要向美国大学看齐,用人家的语言及评价标准来规范自家行为,即便经过一番励精图治,收获若干掌声,也得扪心自问:我们是否过于委曲求全,乃至丧失了自家立场与根基。 面对铺天盖地且绝对“政治正确”的国际化论述,我倒想泼一泼冷水——“走向国际”,并不一定就是“迈向一流”。两者之间,确实有某种联系,但绝非同步,有时甚至是风马牛不相及。今日中国大学,正亦步亦趋地复制美国大学的模样。举个例子,几乎所有中国大学都在奖励用英文发表论文,理科迷信SCI,文科推崇SSCI或A&HCI;聘教授时,格外看好欧美名牌大学出身的;至于教育行政官员,更是唯哈佛、耶鲁等马首是瞻。在我看来,改革开放30年,若讲独立性与自信心,中国学界不但没有进步,还在倒退。④ 落实在日常生活中,便是对海外汉学家(中国学研究者)的过度推崇。 无论国家还是个人,“虚心好学”从来都是美德;但如此饥不择食地获取“国际视野”,不是特别必要。放眼世界,很少像中国人这样极度关注国外的“中国学研究”。很难想像英国人、法国人、德国人会大量译介并刊行中国人研究莎士比亚、卢梭或歌德的著作。而在中国,这很正常——稍微像样点的谈论中国的英文(不是法文、德文、俄文、日文、韩文、西班牙文)著作,都很可能有中文译本。最近20年,译介国外(尤其是北美)中国研究著作成为热门,各种丛书、工具书、资料集、研究专著层出不穷,好多大学成立了专门的研究所(中心),而北京大学、南开大学、复旦大学、华东师范大学、北京外国语大学、北京师范大学、浙江大学、福建师范大学等,更是开始培养“海外中国学”研究方向的博士生和硕士生。 当下中国的学术会议,没有几个“洋面孔”,似乎就不够“国际化”——因而也就不够“高规格”了。其中规格最高、最为壮观的,当属财大气粗的“北京论坛”与“上海论坛”。前者以“文明的和谐与共同繁荣”为总主题,北京大学主办,韩国高等教育财团赞助,创办于2004年,每年一次,已连续举办了7届(2011年11月举办第八届)。据论坛组织者称:迄今已有来自世界70个国家和地区的2700多位名流政要和知名学者参加了这一学术盛会。与“北京论坛”遥相呼应的“上海论坛”,其总主题是“经济全球化与亚洲的选择”,复旦大学主办,同样得到韩国高等教育财团的资助,2005年创办,也是每年一次。这两个论坛邀请的嘉宾,研究中国问题的专家大概占三分之二。还有专门邀请海外汉学家或中国学家的,那就是国务院新闻办与上海市政府组织的“世界中国学论坛”(2004年创办,两年一届)、国家汉办和中国人民大学合办的“世界汉学大会(也是两年一届,2007年创办)。这还不算各大学主办的专题性质的国际会议……这就难怪,欧美大学中稍微知名点的中国学家,每年络绎不绝地前来中国“传经送宝”。其中有准备充分、态度诚恳,给予中国学界很大帮助的;但更多的是行礼如仪,于觥筹交错中互致问候。而中国学界如此看重“国际化”,在展现“大国风范”的同时,似乎也掩盖了另一种隐忧——那就是学术上的不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