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时代和文学机缘的某种契合,安妮宝贝走红的这十年,恰好是文学的“图像化”逐渐被热议的十年。这十年中,社会政治经济条件的变化及文学的自我发展使原有的价值观念和评价体系被新的观念体系所代替,日益普及的网络媒体、随处可见的视觉影像、逐渐繁荣的消费空间使写作出现了崭新的内容:叙事主体位移、文本边界模糊、意义取向多元,这一切对文学的冲击与挑战不仅波及了文学的外延传播层面,更浸润到了文学语言、审美超越、价值判断等本质内核,文学的“图像化”则是其延展的趋向和表征。客观地看,“图像化”可以指图像对文学外部形式的介入,比如为书籍加上华美而大比例的封面、封底、插图;图像化(或者更直接地被称为视觉化、影像化)还指图像通过电影、电视、网络等媒介手段以声画具像、三维空间、数码技术、日常传播等多种方式对文学的介入;但在现今的理论界,“图像化”更多地特指文学语言的图像化,即写作者在写作时运用可观可感的手法来叙写作品,注重场景的画面性、故事的流动性,是具有特色的写作和表意实践。尽管对“图像化”的评价莫衷一是,但还是应该承认,有着这一创作倾向的作者们依然保持着明显的个体差异,虽然安妮宝贝也只是个案,但她在这段时期进行文学创作与传播的“图像化”之路,所牵涉的问题,可以让我们发掘文学发展的新质素,从而更好地贴近作家成长轨迹、爬梳时代的文学脉络。 安妮宝贝在世纪之交是带着“身体写作”的影子成名于网络的,如今十年过去了,她同时期的作家或沉寂(卫慧《我的禅》更加肆无忌惮地渲染身体和性,但读者并不买账)、或转型(林白《妇女闲聊录》关注底层、视点下移)、或由“失足者”蜕化为“拯救者”(棉棉痛斥毒品,关心“街边崽”),她却依然保持着创作的热情、巩固着言说的特色,先后推出了散文与短篇小说集《告别薇安》、《八月未央》、《素年锦时》;长篇小说《彼岸花》、《二三事》、《莲花》;摄影图文集《蔷薇岛屿》、《清醒纪》。十年对一个作家来说虽然不长,但在这样一个众声喧哗、浮躁热闹的年代,能守护住自己稳定的接受群体和在图书市场的版图实属不易。安妮宝贝在二十几岁年纪写出的东西往往带有自以为是的虚荣、幽怨和喋喋不休的顾影自怜,可随着年深日久,岁月赋予的沧桑感使作家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持平和态度。时间的流逝使她明白原来她在年少轻狂时所反叛的(身心健康、人伦亲情)正是她醉心留恋的,所以她作品中的“图像”已不再是嘈杂阴暗的午夜街头、酒吧、夜店,而是神圣的庙宇、清新的空气和温暖的阳光。她一以贯之的对生命、人性、爱情的思考由早期带着无助的孤独、荒谬、绝望转变为充满希望,甚至有些神秘的宗教色彩。 从某种角度说,文学在本质上是被某种价值观念渗透的话语表述,所以我们对安妮的评价就不仅要停留在她作品本身的风格、气质上,还应探讨其背后或隐或显的背景因子。 安妮宝贝“图像化”之路的多元媒介 安妮宝贝的“图像化”之路始于网络,网络的巨大推手使她“好风凭借力”,直上青天。网络这一直抒性灵而又现实功利的语境使她能在网络黑暗幕布的遮掩下肆意宣泄个体年轻的生命体验,在带有主观快意的幻想中重塑自我。在“暗地病孩子”、“榕树下”网站写作时,她还是那个带有末世情怀和悲剧意识的女子,文字阴郁,黑暗颓废,自由地表达她在网络时代的孤寂和诗情。网络虚拟的空间中,孤独的人渴望交流,就像渴望爱情。《告别薇安》中的他和薇安(只有这部小说中,她的男女主角最终也没有见面),他和乔(甚至导致了乔的死),寻求着精神上的互足。即便是时至今日,安妮宝贝依然在很好地利用着网络平台成就自己的文学事业。她把新书《春宴》的首发权毫无顾忌地给了某网站,还在新浪网上开设博客,文字中有造型、有色彩、有声音、有链接、有可以升为经典的独自和感悟,也有人生实际存在的问题和对问题的思考、阐释,自觉地传达人生历程的曲折、坎坷、艰辛。 在对网络驾轻就熟的同时,安妮的文字也从电子媒体走向纸质媒体。《告别薇安》的最后说:“他终于可以在心里轻轻地对她说,再见,薇安。”这与其说是他的告别,不如说是安妮从网络走向现实的转折——她是由网络向传统出版转型成功的案例之一,在网络文丛出版的时候被誉为“风头最健的新生代作家”。如果作品位列畅销书榜的前几名说明不了什么问题(《鲁迅全集》卖不过郭敬明的小说就是实例),那么她的小说出现在中国严肃文学的代表杂志《收获》上,她也曾在体制内的文学奖项中折桂,是否可以说明“英雄莫问出处”,她已经逐渐走上了被“文学圈子”认可的台阶呢?网络小说从电子走向纸质需要一个严格的过渡,前者考虑的是点击率,后者考虑的是销售额。安妮宝贝作品的图像化包装是她能占领这一领域的砝码之一。比如《蔷薇岛屿》仿效港台较流行的“行走文学”的样式,收录她的旅行笔记,精美的光影照片和精辟的旁白说明相得益彰,是精装版的“小人书”。《蔷薇岛屿》是一段开始于越南,前往柬埔寨、老挝、泰国、尼泊尔,到香港的旅程。她书中所记的行程,既是真实的路线移动,也是心路历程的延伸。安妮在“行走”中收拾回忆、审视内心,人在天涯的漂泊感如影随形。她还是某些时尚杂志如《女友》、《花溪》的专栏作者,还在2006年第11期《城市画报》的封面上“秀”出了自己的大幅肖像,长发披肩、目光坦荡、衣着休闲,形象化地展示了读者心目当中的安妮宝贝和她作品中的女主人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