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天》与“现代主义” 《今天》在当代文学史上的重要位置自不待言。① 学界对《今天》的认识也一直和当代文学中的一些重大问题纠缠在一起,比如“文革地下诗歌”、“现代主义”、“纯文学”和“文学/政治”等等。其中一个最具影响力的定位是把“朦胧诗”视为当代中国现代主义(或中国“现代派”)② 文学的源头和重要代表。这种观点早在1980年代初“朦胧诗”论争时就被提出,当时虽然很多人提出了不同意见,但“朦胧诗”作为中国现代主义文学(诗歌)的重要一环的位置最终还是被确认了下来。体现在具体的研究成果中,就是把“现代文学”中的所谓现代主义文学思潮和以“朦胧诗”为代表的“新时期”现代主义文学思潮作“整体观”,再加上1980年代中后期出现的文学新潮(“先锋小说”和“第三代诗歌”),勾画出了一个脉络清晰、起伏有致、现代之后又有后现代的中国现代主义文学“发展”史。除此之外,对《今天》的认识还有一种略有差别的杂糅说,即认为以《今天》为代表的“新诗潮”是浪漫主义、现实主义和现代主义等多种风格的混合体。一种比较典型的说法是:“即使在层次较低的以浪漫主义为主要倾向的诗人身上,也夹杂着某些现代主义因子;同样,哪怕是主要倾向为现代主义的诗人,也不是一个完全的现代派,而是夹杂着某些浪漫主义色彩。”③ 近些年,随着学界对“文革地下诗歌”的发掘,特别有关“白洋淀诗群”、“黄皮书”、“灰皮书”等等的回忆和叙述日渐丰富,学界更愿意把《今天》和“文革地下诗歌”并置在一起,将前者从“朦胧诗”、“新诗潮”等等极其含混的指称中单列出来,强调二者在作者构成和文学理解上的差异,以“提高”或“还原”《今天》的文学史地位。其中一种比较具有代表性的说法是:“(《今天》的)‘组织基础’乃是70年代的‘白洋淀诗群’和与其关系密切的北岛、江河等人。从‘X小组’、‘太阳纵队’,到‘白洋淀诗群’、‘今天’,有一条现代诗的连续文脉可循。而《今天》的出现,标志着中国当代文学史上具有成熟的现代主义倾向的诗歌群体的出现。”④ 还有学者从阅读书目中看到了“文革地下诗歌”和“朦胧诗”之间的风格分疏:“‘白洋淀诗群’的回忆文章往往刻意强调他们所受到的西方‘现代派’文艺的影响,而在‘朦胧诗’论争中得到命名的重要诗人如北岛、舒婷、顾城等那里,这种‘影响的焦虑’则很少涉及。即使在舒婷直接谈读书的文章中,列出的也主要是雨果、普希金、泰戈尔、拜伦、济慈等19世纪批判现实主义或浪漫主义作家。可以说,‘朦胧诗’杂糅了19世纪现实主义/浪漫主义文学与20世纪的现代主义风格。”⑤ 在一定程度上,这些成果都对《今天》(包括“文革地下诗歌”)和“朦胧诗”等研究有所推进,但均未溢出原有影响研究的框架。即和之前的研究类似,在定位相关的文学现象时,均把它们是否或在多大程度上受到了“西方现代派”的影响作为最重要的阐释依据。至于前后观点上的差异,大致与研究者对文本特征的不同体认和对影响史实的掌握情况有关。在这些研究中,尽管“文革地下诗歌”、《今天》与“西方现代派”的关系被进一步坐实或强调,但仍然疑窦重重。比如“文革地下诗歌”和《今天》的“西方现代派”情结何以到了“朦胧诗”人那里却淡化了?要知道,“朦胧诗”的倡导者们最重要的辩护策略就是将之看做中国的现代主义文学,在“朦胧诗”的接受过程中讲述“黄皮书”、“灰皮书”的故事应该说正当其时;还有就是,把舒婷作为特例是有说服力的,在她本人“主动坦白”的书目中⑥ 确实没什么“西方现代派”,但如果把舒婷的书目放大为“朦胧诗”的书目,进而认为正是这种阅读资源的限制才使“朦胧诗”人没有“影响的焦虑”却不足信——同时有“文革地下诗歌”活跃分子、《今天》主编和“朦胧诗”代表诗人这三种身份的北岛就无法纳入此种研究理路⑦。本文并不打算对这些问题作进一步解释,而是想从原有的研究框架中跳出来,借助《今天》(1978-1980)原刊来分析《今天》择取文学资源时的态度,重新讨论“现代主义”视角在研究《今天》时的优先性,并由此对《今天》的文学理解作出新的阐释。 二 《今天》的视野 《今天》创刊号上有这样一段话:“今天,当人们重新抬起眼睛的时候,不再仅仅用一种纵的眼光停留在几千年的文化遗产上,而开始用一种横的眼光环视周围的地平线了。只有这样,才能使我们真正地了解自己的价值,从而避免可笑的妄自尊大或可悲的自暴自弃。”⑧ 这段话被广泛引用,往往被人们看成《今天》追寻西方现代文学尤其是“西方现代派”的宣言,1980年代中期以后“文革地下诗歌”和《今天》的当事人对“黄皮书”、“灰皮书”等的回忆,似乎更佐证了这种判断,却很少有人直接分析这种“横的眼光”究竟看到了什么。 这需要具体考辨《今天》发表的长期被人们忽视的译作。因为对于有着“创世纪式”⑨ 热情的《今天》来说,在那些冒着极大风险印制出的珍贵版面上发表的非原创性(即译介)文字,对于理解《今天》的自身期许和文学想像有着重要价值,理应作为他们十分看重的精神给养和文学范例来加以审视。 《今天》的译介不多,全部9期刊物里有3期发表了11篇(首)译介类作品。其中“创刊号”发表了西班牙诗人阿莱克桑德雷(《今天》译为卫尚·亚历山大)的3首诗,并附以吴歌川的绍介文章《西班牙诗人卫尚·亚历山大》,一篇英国作家格林厄姆·格林的小说《纯真》,还有德国作家海因里希·伯尔(《今天》译为亨利希·标尔)的文章《谈废墟文学》和“译后记”;第2期发表了苏联作家叶甫根尼·叶甫图申科的小说《鸡神》,还有两篇编译类文章,分别是对“俄国象征主义诗歌和亚·布洛克”与西德“四·七”社的简介;第9期上是美国作家小库尔特·冯尼格特的小说《步入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