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2359(2012)02-0209-04 唐代以来,对于岑参诗的关注,多集中于他的边塞诗、七古诗以及风格的悲壮奇峭,三者往往互有交叉,正如清人施补华所说:“岑嘉州七古劲骨奇翼,如霜天一鹗,故施之边塞最宜。”[1]与此相反,对于占岑诗主体的其他诗体或题材的诗歌的研究、批评则较少。这种情形间接导致了岑参雷同诗风长期受人忽视的事实。其实,关于岑参的雷同诗风,前人已偶有指出者,只不过显得较为零星。如王世贞《艺苑卮言》:“岑参、李益诗语不多,而结法撰意雷同者几半。始信少陵如韩淮阴,多多益办耳。”[2]200许学夷《诗源辩体》:“五言律,高语多苍莽,岑语多藻丽,然高入录者气格似胜,岑则句意多同。”[3]叶燮《原诗》:“盛唐大家,称高、岑、王、孟……岑七古间有杰句,苦无全篇,且起结意调,往往相同,不见手笔。高、岑五七律相似,遂为后人应酬活套作俑。如高七律一首中,叠用‘巫峡啼猿’,‘衡阳归雁’,‘青枫江’,‘白帝城’;岑一首中,叠用‘云随马’,‘雨洗兵’,‘花迎盖’,‘柳拂旌’,四语一意。高、岑五律如此尤多。”[4]三家中,王氏之言带有总论性质,许氏则专门针对五律而发,叶氏兼及七古、七律、五律三种,以为岑参七古“苦无全篇,且起结意调,往往相同”,“五七律相似”,“五律如此尤多”,意见都是可取的。 据寥立先生《岑嘉州诗笺注》统计,岑诗今存393首,其中五律最多,共有172首,其次是五古97首,七古50首,七绝34首,五绝17首,五排13首,七律10首。大体说来,岑诗雷同广泛地存在于其各体诗中,而以五律和七古为甚。以下拟以五律为考察对象,间或推及其他体裁,试作一番较为全面的阐述,引诗皆据寥书,不再一一注明。具体言之,岑诗诗语雷同,主要表现在如下几个方面。 一则某些名词的重复出现。如“青门”、“红亭”、“官舍”(或“客舍”)等一系列送别场面名词的不断演绎,如:“置酒聊相送,青门一醉眠。”“送君浔阳宰,把酒青门钟。”“青门酒垆别,日暮东城鸦。”“青门酒楼上,欲别醉醺醺。”“官舍临江口,滩声人惯闻。”“山色低官舍,湖光迎吏人。”“青山入官舍,黄鸟度宫墙。”“虞坂临官舍,条山映吏人。”“新橘香官舍,征帆拂县楼。”“海树青官舍,江楼黑郡云。”“江声官舍里,山色郡城头。”“江树连官舍,山云到卧床。”再如“袍”和“绶”繁复的固定搭配。如:“青袍美少年,黄绶一神仙。”“春草迎袍色,晴花拂绶香。”“草羡青袍色,花随黄绶新。”“青袍移草色,朱绶夺花燃。” 二则动词如“迎”、“拂”、“连”、“通”、“接”等的一再使用,尤其是“迎”和“拂”,“连”或“通”和“接”或“近”的近乎长篇累牍的成对出现。前者如:“野鹊迎金印,郊云拂画旗。”“县花迎墨绶,关柳拂铜章。”“野花迎短褐,河柳拂长鞭。”“春草迎袍色,晴花拂绶香。”“塞草迎军幕,边云拂使轩。”这种用法,在岑参仅有的10首七律中,也有两例:“花迎剑珮星初落,柳拂旌旗露未干。”“山花万朵迎征盖,川柳千条拂去旌。”后者如:“一路通关树,孤城近海楼。”“驿路通函谷,州城接太行。”“雁塞通盐泽,龙堆接醋沟。”“水路东连楚,人烟北接巴。”“云雨连三峡,风尘接百蛮。”五律之外,五排《送薛播擢第归河东》“乡连渭川树,家近条山云”,五古《阻戎泸间群盗》“帝乡北近日,泸口南连蛮”,也是这种用法。五古《东归发犍为至泥溪舟中作》“烟霭吴楚连,泝船湖海通”,则是“连”与“通”搭配使用。 三则与以上名、动词的反复运用有关,是句法的重复。如上举“官舍”一种,“官舍”多以一动词隔开,或以“山”、“坂”起句,或以“江”、“树”领头,而下句亦多与“山”、“云”、“吏人”等相关。再者,“袍”和“绶”的搭配,“袍”常以“草”作喻,而“绶”则多与“花”有关,尤其是后者,用意更加频繁,例子除了前面所举之外,又如:“县花迎墨绶,关柳拂铜章。”“潘郎腰绶新,雪上县花春。”“花绶傍腰新,关东县欲春。” 上举动词“迎”和“拂”,“连”或“通”和“接”或“近”的使用,也明显有这种弊端。前者,大多以“迎”和“拂”来连接两种名词,而且几乎一例以“花”或“草”“迎”某物,如“金印”、“墨绶”、“短褐”、“袍色”、“军幕”、“剑珮”、“征盖”等,而以“柳”或“云”“拂”另一物,如“画旗”、“铜章”、“长鞭”、“绶香”、“使轩”、“旌旗”、“去旌”等。后者则基本上以“连”、“通”、“接”、“近”当中的一个动词连接两个地理名词,如“孤城接海楼”、“州城接太行”,或以某种物象(以“天文”为主)“连”、“通”、“接”、“近”某个地理名词,如“人烟北接巴”、“烟霭吴楚连”,或反之,如“家近条山云”、“帝乡北近日”。 再者,多以三个字(少数是两个字)的“地名”结尾,或以“地理名词+雨、云、树、草等自然风物名词”的结构领起或收束。如:“城边楼枕海,郭里树侵湖。”“县西函谷路,城北大阳津。”“六月襄山道,三星汉水边。”“江声官舍里,山色郡城头。”“竹里巴山道,花间汉水源。”“异域阴山外,孤城雪海边。”“江村片雨外,野寺夕阳边。”“山开灞水北,雨过杜陵西。”“故园江树北,斜日岭云西。”“微子城东面,梁王苑北边。”“秋山城北面,古治郡东边。”“折腰思汉北,随传过巴阳。”“孤城天北畔,绝域海西头。”“客厌巴南地,乡邻剑北天。”“剖符移北地,授钺领西门。”又如:“云送关西雨,风传渭北秋。”“半天城北雨,斜日灞西云。”“渭北草新出,关东花欲飞。”“渭北草新出,江南花已开。”“渭北春已老,河西人未归。”“弓抱关西月,旗翻渭北风。”“剑北山居小,巴南音信稀。”又如:“羞过灞陵树,归种汶阳田。”“小店关门树,长河华岳祠。”“晴开万井树,愁看五陵烟。”“城头苏门树,陌上黎阳尘。”又如:“仙掌云重见,关门路再过。”“夜宿剑门月,朝行巴水云。”“梦暗巴山雨,家连汉水云。”“海暗三山雨,花明五岭春。”“那堪汉水远,更值楚山秋。”等。以上所列正如叶燮所讥:“后人行笈中,携《广舆记》一部,遂可吟咏遍九州,实高、岑启之也。总之以月白风清鸟啼花落等字,装上地头一名目,则一首诗成,可以活板印就也。”[4]平心而论,“地理名词+自然风物名词”的构句法,本身并无优劣之分,如上举“海暗三山雨,花明五岭春”等联,即使联系全诗来看,艺术成就也是突出的。因此,前者还被胡应麟当作“嘉州壮语”,而与太白“山随平野尽,江人大荒流”等名句加以并举[5]。问题在于,作者对于这种构句法,是否用之过频,是否能以变化出之,而且五律素以精炼著称,古人以为一字轻下不得,如果类此轻易繁复,为人诟病,似亦在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