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3-3637(2012)02-0146-05 石刻曾是人类历史上一种普遍的文献记载方式,但早期石刻以实用与留存后世为目的,并不为当世传播而设。石刻诞生于廊庙,成长于民间,与政治文化生活关系密切。至宋代,朝廷右文,金石勃兴,石刻的当世传播功能遂日益突出,在宋代政治、文化、教育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与文学的联系也日益密切。从传播学角度来看,宋代石刻对宋代文学传播具有重要的作用与影响,主要表现在以下三大方面: 一、读碑与刻石,加强了对宋代文学传播者的激励与熏染 宋代石刻数量众多,分布广泛,大大激发了文人对石刻文学作品的阅读与传播兴趣,这主要表现在宋代文人特别酷爱读碑,热衷刻石。 自东汉碑刻兴盛之后,天下碑刻既多,读碑便成为文人生活中的一种常课。中唐诗人李郢《酬刘谷除夜见寄》诗云:“读碑丹井上,坐石涧亭阴。清兴未云尽,烟霞生夕林。”[1][6903]唐诗僧齐已《寄体休》诗云:“金陵往岁同窥井,岘首前秋共读碑。两处山河见兴废,相思更切卧云期。”[1][9633]前者写读碑的清兴悠长,后者叙秋日岘首读碑的往事,都充满人文情趣,让人回味。只是这样的读碑记录并不多。 到了宋代,这种读碑、读拓本的记录就比比皆是了。仕宦途中、迁谪路上,丰碑古刻时时遇之,亦时时读之。宋初诗僧梦英,一生好书法、喜读碑,常“闲骑劣马寻碑去,醉卧荒庐出寺迟”;“寻穷太华高低景,念尽长安内外碑。”[2][71、72]诗人王禹偁则“见碑时下岸”,“几处古碑停马读,到时春笋约僧尝。”[3][689、705]南宋诗人范成大一生酷爱读碑,年轻时自谓“读碑索句仍投辖,谁是扬州控鹤仙。”[4][646]年老时则自叹:“登版自怜行蹭蹬,读碑仍怪视蒙笼。”[4][625]诗人张镃“坐余沿石闲听水,茶罢巡檐遍读碑。”[5][603]刘过“摩挲墓铭看,久立读碑阴。”[6][38]刘克庄“春风萧寺同登塔,落日荒台共读碑。”[7][35]至于欧阳修酷爱金石,王安石工于碑志,苏、黄诗书传天下,他们对于读碑的热爱自不必细论。对于一些出身孤寒的文士而言,碑刻文章更是他们常加搜读的对象。朱长文云:“余少也学古……古书之载于纸墨者几希,而存于金石者类在,于故都之外四方之远,与夫山林墟墓之间……早夜不舍,所逰必问,所居必求。”[8][37]足见其搜访阅读之勤。 而那些碑刻集中的名胜之地,他们更是时常光顾,读碑题诗,蔚为风气。例如祁阳浯溪,诗人张嵲“去时吊古愚溪上,归日读碑浯水边”[9][425];黄庭坚贬中一至,“三日徘徊崖次”[10][610];杨万里则在浯溪边“剥苔读碑,慷慨吊古”[11][470];范成大亦“周遭岩壑寻胜迹,摩挲石刻立多时”[3][26060]。为了读碑,他们甚至夜以继日:“县官抱烛读碑字,夜阑相视生咨嗟”[3][175]。而那些山僧们则常常前为向导,“知予好古心常切,僧与前山觅断碑”[3][255]。 宋人读碑,常常读得很细,张孝祥得朱新仲所寄“石刻二诗,《龙溪序引》,既再拜钦诵斯文之妙,三复卒业”[13][361]。宋人读碑不仅读得很细,有时还能背诵。“傅献简与杜祁公取未见石刻文字二本,皆逾千言,各记一本。祁公再读,献简一读,覆诵之,不差一字。祁公时年逾七十矣,光禄丞赵枢在坐见之。”[14][155]由此二例可以想见,熟读背诵碑刻文章的人,当还大有人在。 如果联系到宋代的文化精神,可以看出宋人是将读碑研文作为一种风雅的生活方式来追求的。欧阳修自号“六一居士”,其“一”即为《集古录》一千卷。李清照则终生难忘她与赵明诚省衣缩食,市碑刻文书字画,灯下相对赏玩的幸福。陆游将苏轼蜀中石刻精选出一卷携带在身边,谓为《东坡书髓》。李丕绪“集历代石刻,为数百卷藏之。”[15][9938]刘季孙“性好异书古文石刻,仕宦四十余年,所得禄赐,尽于藏书之费。”[16][1128]而苏轼《答贾耘老》云:“寄示石刻,足见故人风义之深,且与世异趣也!”[16][487]这些都可说明宋代士人认为读碑研拓,实风雅相兼,是一种精神享受。南宋人周晋的一曲《清平乐》便道尽了读碑的清欢,词云:“图书一室,香暖垂帘密。花满翠壶熏研席,睡觉满窗晴日。手寒不了残棋,篝香细勘唐碑。无酒无诗情绪,欲梅欲雪天时。”[17][2766] 宋人不仅热爱读碑,亦热衷刻石。只要可能,他们则四处留题刻石,立碑刻石可以说是宋人精神表达的一种需要、一种方式。 那些名篇佳作,宋人一刻再刻,诸如范仲淹《岳阳楼记》、欧阳修《醉翁亭记》、朱熹《白鹿洞书院揭示》、司马光《训俭文》等等,皆不止一刻。而苏黄作品入石更多,王明清《挥麈录》载九江有碑工李仲宁,刻字甚工。其“家旧贫穷,只因开苏内翰、黄学士词翰,遂至饱暖”[18][763]。李仲宁因镌刻苏、黄词翰,能得一家人生活饱暖,足以想见苏黄诗文刻石之多。宋人还常常刻自己的作品,韩琦知定州,作“阅古堂”,自为记,书于石刻置堂中。欧阳修致仕后作《会老堂》,有《会老堂诗》刻置堂上。蔡襄、苏轼、黄庭坚等书法大家,更常常书写自己的佳作令人刻石。范成大《骖鸾录》谓其三十四年间三过严子陵钓台,皆有诗刻于壁间[19][44、45]。 宋人刻石,小至一首好诗,一联佳句,甚至一个字。多到十几篇,几十篇,几十卷,甚至个人的全部作品。如《赠梦英诗碑》多达三十三人作品,苏轼《寄题与可学士洋州园池》石刻亦有三十首,其他“八咏”、“十咏”一类石刻则为数更多。而冲退处士章察“尝为歌诗杂文二十卷行于世,《卦气图》以石刻于府学之西,《太玄经图》并文集,刻于中兴寺子云祠堂”[20][301],则是将个人全部作品刻之于石了。至于游山玩水,吟诗作赋,访古题字,更是宋人最喜爱的一种雅事,此时“山川之胜,翰墨之缘,可以兼得”,题名题诗,难以计数。或述仕宦之迹,或抒游赏之乐,或发归隐之思,或泄愤世之情;或上巳修禊,或清明祭扫,或中秋待月,或重阳登高,或新正宴集。宋人身影虽历经千年,仍在一方方山间水泮的石刻中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