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0751(2011)06-0197-04 《诗·周颂·振鹭》一篇的主旨,《诗序》说是“二王之后来助祭也”。①前代学者们对该篇诗旨的争议集中于《序》所言“二王之后”究竟为何人。然而从先秦礼制史的角度来说,这一点并非理解该篇要义的急所。我们认为,从语言与文化的关系来说,《振鹭》一篇中的“成语”是应该特别留意之处。 王国维先生在《与友人论〈诗〉〈书〉中成语书》中指出,理解《诗》、《书》的难点往往在于“古人颇用成语”②。这里所说的“成语”是指那些《诗》、《书》中所习用的,在一定的历史语境中形成的具有特定内涵和固定搭配的词语。这些词语承载着古人关于社会、历史、文化、自然等方面的许多基本观念。王氏之前的学者对此重视不够,故对《诗》、《书》相关内容的解读或不能达意。本文试从《振鹭》一篇的成语入手,对该篇的历史文化内涵进行阐释。为论述方便,谨将该诗原文迻录如下: 振鹭于飞,于彼西雍。我客戾止,亦有斯容。在彼无恶,在此无斁。庶几夙夜,以永终誉。③ 《振鹭》一章八句,依文意可以“亦有斯容”为止划为前后两部分。前段所述的是对来朝诸侯的赞美之辞,后段则是勖勉之语。诗篇首先描述了一个群鹭奋飞、宾客云集的盛大礼乐场合。周王室举行重大祀典时,四方诸侯皆依惯例前来朝见。《孝经·圣治章》云:“昔者周公郊祀后稷以配天,宗祀文王于明堂,以配上帝。是以四海之内,各以其职来助祭。”④助祭是诸侯行朝觐之礼的重要内容。 诸侯来朝助祭,王室则以宾礼接遇。由礼典场所之选择,可见所行宾礼之隆重。 诗句中的“西雍”,即“辟雍”,为此次礼典所举行的具体场所。辟雍是西周礼乐制度运行中的一种重要设施。根据传世文献和出土文献的记载,周王室在辟雍举行释奠礼、献俘礼、饮酒礼等重要礼典。 对周人而言,辟雍的作用超出人们一般认识中的基本礼乐文化功能。《小雅·斯干》孔颖达《正义》引《郑志》答赵商云:“文王迁丰,作灵台、辟雍而已,其馀犹诸侯制度。”⑤克商之前,文王为周人制定了整体的战略构想,典籍称之为“文王谟”或“文王之德”、“文王之典”。迁丰是文王军事战略的一个具体实施,辟雍则是其在文化方面的具体建构。《大雅·文王有声》载:“镐京辟雍,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郑笺》云:“武王于镐京行辟雍之礼,自四方来观者,皆感化其德,心无不归服者。”⑥周人于辟雍行礼而天下咸服。可见,辟雍之制乃“文王之德”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 作为礼的象征,辟雍在周人心目中有崇高的地位。故春秋礼崩乐坏之时,鲁僖公仿照辟雍修建泮宫,诗人作《泮水》之颂以美其能复兴周礼。 诗句“我客戾止,亦有斯容”点明了“客”的身份,即宋国国君。宋为殷后,殷人尚白,故诗句以翻飞的白鹭来形容宋君之威仪。 在周代人们的观念中,宋君为“二王之后”。据文献记载,武王既克殷,按照古之惯例,对先代之后进行了分封:“封夏后氏之后于杞,投殷之后于宋。”⑦《礼记·郊特牲》云:“天子存二代之后,犹尊贤也。”孔颖达《正义》引《异义》解释说:“古《春秋左氏》说周家封夏、殷二王之后以为上公。”⑧ 诗篇中周王室以“客”称宋君,以示不臣。《白虎通·王者不臣篇》:王者“不臣二王之后者,尊先王,通天下之三统也。”⑨ “名位不同,礼亦异数”⑩。由于为“客”者身份的特殊,周王在施行宾礼的过程中,对其尤为厚待。《左传·僖公二十四年》郑伯问接待宋成公之礼,皇武子对曰:“宋,先代之后也,于周为客。天子有事膰焉,有丧拜焉,丰厚可也。”(11)《周颂·有客》记载来朝的宋君将返回封地时,周王以郑重的“授絷”仪节表示殷勤留客之意,其因也在于此。 《振鹭》中“于周为客”的宋君威仪如鹭然,具有十足的君子风范,故周王室在来朝助祭的众诸侯中,对其独美言之。 在周代贵族社会中,根据具体环境与交接对象的不同,人们的言语举止皆有相应的礼的要求。《仪礼·士相见礼》记载: 凡言非对也,妥而后传言。与君言,言使臣。与大人言,言事君。与老者言,言使弟子。与幼者言,言孝弟于父兄。与众言,言慈祥。与居官者言,言忠信。(12) 在辟雍之类的重大礼乐场合中,周天子作为天下之大宗,所行之礼是诸侯效法的典范。言语是礼的载体,王室宾礼用语为天下诸侯之表率。“成语”的使用能更有效达到此种目的,并且以其“相沿之意义”显示礼的传承。诗句“在彼无恶,在此无斁。庶几夙夜,以永终誉”的意思是希望“客”忠于王室,勤于政事。其中,“无斁”、“夙夜”、“永终”皆前述王国维先生所谓之“成语”。在前引《与友人论〈诗〉〈书〉中成语书》中,王国维先生指出,成语的意义不能以“其中单语分别之意义”比附,而一般应由前代书中“其成语之数数见者,得比校之而求其相沿之意义。”(13)至于《诗》、《书》中的成语,因其本身存于最古之书中,无由从前代典籍中考知其义,故必须以“《诗》《书》本文比校知之”,“旁见彝器者,亦得比校而定其意义”。(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