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7.41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3712(2011)03-0085-11 “在现代中国文学作品中,没哪部作品比《聊斋志异》地位更高、传播更快、流传更广。该作名称奇特,曰《志异》,或《鬼的故事》。”[1](P24-26)这段文字出自英国驻华外交官、汉学家梅辉立(William Frederick Mayers,1831-1878)之手。1867年5月31日,梅辉立在英文期刊《中日释疑》(Notes and Queries)第3期中,以《志异或鬼的故事》(The Record of Marvels or Tales of The Genii)为题介绍了《聊斋志异》。后转载于1872年《凤凰》(the phoenix)杂志第三期。该文虽篇幅有限,且以书评(Bibliographical)的形式出现,但对《聊斋志异》的介绍却饶有趣味。阅读此作,有利于学者们管窥晚清汉学家对于《聊斋志异》研究的一般学术水平;其中涉及的某些信息,如嘉庆皇帝对于《聊斋志异》的爱不释手,以及他对蒲松龄的推崇,非惟其他来华西士不曾语及,恐当时的中国文人亦不曾记载,这对于了解《聊斋志异》在清代的传播具有一定参考价值。遗憾的是,时至今日,尚未有人对该文做过详尽分析。本文拟介绍其主要内容,并尝试着评价其学术价值。 第一,关于作者及创作缘由,梅辉立的介绍虽有错漏,但大致准确,尤其是他对“聊斋”二字的解读有着自己独特的思考。他说: 通常情况下,中国的小说家在著作上并不署名,有段时期,一些文名卓著的作品面世了,人们却只能在书中寻找内证以猜测作者。而《聊斋志异》却有别于此。作者蒲松龄是山东人,饮誉于顺治和康熙统治时期(1640-1720)。尽管他勤学苦读、皓首穷经,但在科举考试中却连最低的功名都没能得到,据说,为寄托孤愤,他全身心地投入了狐仙、精灵、妖怪等传奇故事的搜集中,这些故事充斥于中国各阶层。是编初稿名《鬼狐传》(Ghost and Fairy Stories),但其友人认为该书名及内容不足以尽其才,乃增益他条,列16卷,名之曰《志异》(The Record of Marvels)。“聊斋”二字隐含着某种中国文人所喜好的意蕴。某日,作者叹息功名无望,所谓“老无聊赖”,于是名其书斋曰“聊斋”,意味着此后的书斋生活就是他唯一的寄托或慰藉。 我们不妨通过两方面比较凸显梅辉立之于“聊斋”释义的学术价值:一是他与同时代英国汉学家翟理斯(Herbert Allen Giles,1845-1935)相比;二是他与当代中国学者相比。 梅辉立和翟理斯均为晚清来华汉学家,他的汉学名望远不及翟理斯,但他对“聊斋”二字的解释却早于并优于翟理斯。翟理斯在1880年出版的《聊斋志异选·序言》(Strange Stories from a Chinese Studio)中,明确反对美国汉学家卫三畏(samuel Wells Williams,1812-1884)把《聊斋志异》的书名译作《书斋里的消遣》(Pastimes of the Study),也反对像梅辉立那样译作《志异》或《鬼的故事》。他说: 这两种译名均不足据。逐字对译的话,《聊斋志异》当译作“Liao-library-record-strange”,‘聊’只是作者给他的书斋所取的一个奇特的名字。该字的来源,根据一段真伪不明的轶事,可以追溯到作者落第后自己所说的一番话:“唉”——据说他曾如是说——“吾今已老,无才资矣”(resource);他把书斋命名为“聊”,意思是说他要用他的笔去寻找命运未能让他步入仕途的才资(resource)。对于这个无法译成英语的“聊”字,我冒昧地代之以中文发音,以更清楚地表示书名的原意。[2] 蒲松龄的孙子蒲立德在抄本《聊斋志异跋》中说:“聊斋,其斋名也。”此后,中国学界基本沿用了这一说法,认为“聊斋”就是蒲松龄的书斋名。细读上文,不难发现,翟理斯接受了蒲立德的观点,只是他把“聊”字解释为resource。在英语中,resource有资源、才力、手段、智慧等多重含义。有中国学者曾将上文出现的两个resource分别回译为“聊资”和“才智”[3],这种解释显然不妥。由于翟理斯所据的那段“真伪不明的轶事”难以考证,“吾今已老,无才资矣”(I shall now have no resource(Liao) for my old age)的中文原文亦不知究竟为何,但前后两个resource表示的至少是同一含义,这点应确定无疑。笔者结合上下文语境,姑且在此回译为“才资”。但无论怎样,翟理斯最终实际是放弃了追究“聊”字的确切含义,否则他就不会代之以中文音译了。 相比之下,梅辉立的解释虽然简短,但还是经得起推敲的,不少当代学者亦如是观。譬如,2008年,有中国学者撰文《“聊斋”名义考》,指出宋人邹浩与明人谭贞默都曾使用过“聊斋”之名,因此“聊斋”并非蒲松龄原创,蒲松龄或许正是借用了谭氏的“聊斋”来抒写自己的“心斋”。所以,“聊斋”之“聊”并非“闲聊”而是“寄托”之意;“聊斋”不是“书斋”而是“心斋”[4]。百余年前,梅辉立结合蒲松龄一生的仕途蹭蹬,用“老无聊赖”一词释读“聊斋”,“聊”之命义显系“寄托”。与当代中国学者不同的是:梅辉立并没有拒绝接受“聊斋,其斋名也”这一观点,而是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分析,认为蒲松龄之所以选择这一书斋名,乃是因为“功名无望”,于是把“书斋生活”当成了“唯一的寄托或慰藉”。梅辉立虽然没有对“聊斋”进行字源探析,但他的解释却自然合理地回应着蒲松龄《聊斋自志》中所说的:“集腋成裘,妄续《幽冥》之录;浮白载笔,仅成《孤愤》之书。寄托如此,亦足悲哉!”[5](P332)其清晰明了也不亚于当代中国学者的分析。笔者由此深切感受到,19世纪海外汉学家用英文撰述的中国文学研究资料,虽错漏万千,但也确有耐人省思的吉光片羽不容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