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8月底,呈胶着状态长达6个月的利比亚战事出现了重大变化。随着反政府武装顺利攻入首都的黎波里并占领卡扎菲的军政枢纽阿齐齐亚兵营,执政长达42年的卡扎菲强人政权随即崩溃瓦解。10月20日,利比亚“全国过渡委员会”(简称“过渡委”)二号人物,执行委员会主席(相当于总理)贾布里勒在新闻发布会上宣布,卡扎菲在当天执政当局武装攻占苏尔特的战斗中被抓获,随后因伤重不治身亡,这一消息随后得到证实。利比亚历史上的卡扎菲时代已经不可挽回地成为了过去式。那么,卡扎菲政权的倒台和半年之久的利比亚战争说明了什么,对非洲安全局势产生了何种影响?中国在利比亚的利益以及利战后重建中又能够发挥什么样的作用? 一、利比亚战争反映出西方干预弱小主权国家内部事务的新模式,是当前全球力量由西向东转移过程中的必然产物 利比亚战争在当今国际关系史上写下的绝不仅仅是个别独裁者被内外联合武力推翻,而是一种新的国际干预模式的问世。事实上,从冷战结束后的第一次海湾战争再到科索沃战争,西方国家在“保护的责任”以及“人道主义干预”的旗号下,正通过一次次的实战摸索和创出一个新的干预模式,即以一个主权国家内部动荡为机遇、以支持反政府武装为掩护、以联合国决议为幌子、以空中轰炸为手段、以“保护平民”为道德借口,实现推翻一国政府的目标。 这一模式在操作层面上一般要经过“三步曲”,第一步是妖魔化拟打击的国家,指责该国政权及其领导人已经“丧失了执政的合法性”;第二步是最大限度地在国际上孤立拟打击的国家,特别是拉拢该国所属的地区集团的主要国家,并谋求在联合国通过制裁进而是授权军事打击的决议;第三步则是组织所谓的“志愿者联盟”力量部署并实施军事打击,实行政权更迭。目前,西方已经在伊拉克、前南斯拉夫、科索沃以及利比亚试用了这一模式,而且可以继续适用这一模式的备选国家名单还很长。用北约前任秘书长克拉克(Wesley Clark)将军的话来说,早在2001年11月,当他与美国五角大楼的一名高级官员闲聊时,该官员就声称,现在美国打击伊拉克仅仅是个开始,今后还会打击叙利亚、黎巴嫩、利比亚、伊朗、索马里和苏丹等等。① 近年来,随着俄罗斯、中国、印度、巴西及南非等“金砖国家”力量的增强,特别是在世界经济和国际贸易活动中权重的增加,西方国家自感其过去在世界经济中的独霸地位已不可能延续,华尔街引发的金融危机还需要新兴国家出手相救。因此,在不得已让出一些国际经济事务的控制权的同时(如中国、俄罗斯、印度等在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中所占的份额和投票权近年来已不断增加,G20已取代G8成为商讨国际经济问题的新平台),西方八国集团仍牢牢把握其在世界政治、外交和军事、安全领域的话语权和控制权,并伺机利用一切机会,通过其政治、外交及军事手段把中国等新兴国家好不容易获取的经济利益加以遏制甚至剥夺。所以,无怪乎法国总统萨科齐于2011年5月在法国多维尔主持召开西方八国首脑会议时(当时利比亚战争呈僵局状态)曾说,本次会议将不讨论世界经济和金融问题,这些问题将留给20国集团会议来讨论。这次G8会议主要讨论政治理念、价值观和外交原则等问题。更耐人寻味的是,此次G8会议也一反常态,没有邀请“金砖国家”参加对话会议。看来,在讨论“核心价值观和政治理念”问题时,法国总统萨科齐还的确是“内外有别”的。 二、非洲国家担忧殖民主义和种族主义可能会借利比亚战争借尸还魂,对非洲的自主外交和一体化进程构成冲击 非洲联盟(简称非盟)在利比亚战争中的态度经历了一个从相对中立到反对的过程。今年3月初,在有关是否在利比亚设立“禁飞区”的联合国安理会1973号决议表决中,考虑到阿拉伯联盟(简称阿盟)在该决议中的积极推动,中国和俄罗斯、德国一道投了弃权票(作为安理会非常任理事国的南非当时则投的是赞成票)。其后,随着北约对利比亚轰炸的猛烈展开以及目标从“保护平民安全”转向“政权更迭”,非盟对这种过度使用联合国授权的行为转持强烈反对立场。非盟不仅很快提出了包括保护平民和结束敌对行动、启动不同政党间对话和政治改革、设立过渡期等内容在内的政治解决利比亚危机的路线图倡议,而且南非总统祖马本人还不辞劳苦地几度亲赴利比亚,与交战双方会谈。另外,在利比亚“过渡委”武装8月底攻入首都的黎波里后,非盟在较长的时间内并未给予其外交承认。而且,8月24日在联合国安理会讨论利比亚问题的会议上,南非最初还以“非盟尚未承认反对派合法性”为由反对解冻卡扎菲政权的15亿美元资金为反对派所用。同日,包括南非前总统姆贝基、南非前情报部长龙尼·卡斯里尔斯、南非外交部前副部长阿齐兹·帕哈德、诗人兼作家瓦利·塞罗等知名人士在内的南非200多位精英在约翰内斯堡联合签署公开信,警告西方国家不应绕开非盟而干预非洲事务,认为非洲有被重新殖民的危险。② 来自南非的愤怒其实体现了非洲大陆的总体情绪和感觉。4月中旬,笔者在布隆迪、刚果(金)、肯尼亚等非洲国家考察时,曾就北约轰炸利比亚一事询问上述国家知识界、政界以及非政府组织人士的意见,比较普遍的看法是:虽然大家在理性上不喜欢卡扎菲及其政权的个人及集权统治,但在感性上也不能接受北约对一个非洲主权国家的狂轰滥炸,同时担心殖民主义有重返非洲的危险。 另外,非盟之所以迟至9月下旬才承认利“过渡委”的合法性(但又埋下伏笔,要等利“过渡委”组建好具有包容性的过渡政府后才能重新拥有在非盟中的成员国席位),其中一个主要因素是,担忧在利比亚的黑非洲人的安全以及种族主义的沉渣泛起对非洲人的整体意识以及非洲一体化进程的冲击。利“过渡委”武装8月底攻入的黎波里后,曾以抓捕卡扎菲雇佣军的名义大肆逮捕黑非洲人,致使利比亚监狱内的黑人囚犯数字猛增。据利“过渡委”官员自己估计,在9月初两周的时间内就有大约5000名黑非洲人遭拘押。被逮捕的黑人与利比亚阿拉伯人的比例大约为10∶1。据说,如果被抓的是利比亚阿拉伯人,只要被抓者同意不再反对利“过渡委”就会获得释放,而黑人则继续被逮捕并被送进监狱,其中既有16岁的小青年,也有62岁的老头等等。事实上,这些被抓的人至少半数以上并未打过仗,根本不是卡扎菲的雇佣军,而是普通的劳工而已。③据估计,在利比亚大约有150万非洲黑人移民(不少人早已取得利比亚国籍),其中多数人为从事石油、建筑、农业以及服务部门等的低薪劳动者。战前,这支来自撒哈拉以南非洲的低薪劳动大军是利比亚经济建设中不可或缺的一支重要力量。战争爆发后,许多黑人因无法返回故土而被迫滞留利比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