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惊世界的挪威恐怖袭击事件已过去多日,但它在世人心中留下的创伤依然难以弥合。人们无法理解那个叫安德斯·布雷维克的人为什么会向无辜的青年学生开枪?他有无同伙,何种目的,他是精神病患者吗?一系列疑问纠缠着大众的神经,迫切期待挪威司法机关能向世人澄清。“布雷维克式”恐怖袭击的确有悖人的思维定势,但我们不能把它作为一个偶发个案简单剖析,因为挪威袭击不可能是“纯然孤立”的,偶然中有其必然性。从布雷维克偏激人格角度看,具有偶然成分;而从欧洲经济、文化背景考察,又有其必然性。因此,只有将布雷维克独特个性与其成长环境结合起来,才能进入其心灵深处,解读他那令人生疑的袭击方式,给世人以深刻的反思。 社会模式变迁带来的阵痛 一部社会发展史,其实就是社会模式不断变迁的历史。自启蒙运动以来,先贤大师们为欧洲大陆描绘出了“理性王国”的美好蓝图:永恒的正义、永恒的理性、自由、博爱、人权。德国文学家歌德借浮士德之口为欧洲子民提供了一条美的生存法则:每天每日地去开拓生活,然后自由地享受生活。这种乐观向上,永不知足,积极进取的心态,就是著名的“浮士德精神”,它是近代欧洲人文文化的精髓。秉承这一珍贵的精神财富,欧洲人开创了人类社会发展的神话,尽管中间也出现不少曲折与反复,但基本上构建了现代资本主义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的“伊甸之园”(福利国家)。欧洲之所以能取得巨大成就,先进的社会发展模式居功至伟。但进入20世纪后半期,世界经济发展模式快速转型,欧洲面临着经济全球化、人口老龄化、信息技术革命等诸多因素的严峻挑战。随着经济发展模式的转变,一系列社会矛盾开始显现出来:经济发展速度放缓,失业率攀升,犯罪率居高不下,低端劳动力不足等。为了缓解劳动力不足问题,不得不开放移民通道,而外来人口的大量涌入,又成为一把双刃剑,好处是解决了低端劳动力问题,但副作用也很明显。中东、非洲等异质文化落地生根,由于种族、信仰等身份认同核心问题难以解决,外来移民长时间不能融入欧洲本土文化。同时,移民在为伊甸之园付出艰辛劳动的同时,也要享受国家给予的福利成果,这必然造成部分人的切身利益受损而使之心怀幽怨。加之冷战结束,意识形态对抗已无人喝彩,而经济问题、福利问题、就业问题,势必成为民众关注的焦点。所有这一切,是老欧洲在社会模式变迁下必须面对的新问题,无疑也是包括恐怖袭击在内的一系列社会问题存在的深层背景和最终动因。 对于存在的社会问题,一些民众并不会像学者那样理性思考事情的前因后果,他们理所当然地把所有的责任归罪于“中左派”政府执政的无能上面,而问题的关键还在于,民众的这一情绪又为欧洲各种极右翼势力、基督教原教旨主义重出江湖提供了契机。在此背景下,欧洲各国极右翼组织活动频繁,头面人物公开高调参与国家政治选举,秘密组织则隐蔽利用现代网络传播技术,拉拢影响年轻一代,无孔不入地传播自己的政治文化主张,将社会变革带来的阵痛完全归咎于移民政策,并将移民的负面作用扩大化,将其和社会安全、国民福祉,甚至与欧洲种族血统延续挂起钩来。 尽管他们的观点似是而非,甚至有些危言耸听,遭到主流社会民众的公开反对。但不可否认,阵痛期社会现实提供的“真实场景”,还是使不少民众受到感染,轻信并认同他们的政治主张,为极右翼政党的排外主张推波助澜。更有中毒极深如布雷维克之流,成为令世人唾弃的恐怖狂人。 身份认同与文化崩毁的过量焦虑 在社会模式发生变迁的大背景下,尽管大多数民众能在现实面前保持清醒而理性的认知,但还是有相当一部分欧洲民众尚未做好心理准备。在社会经济模式转换的阵痛期,他们面临着身份认同危机与担心本土文化传统崩毁的双重焦虑。这里的身份认同是一个社会学概念,主要指涉个体与社会之间的结构关系。凡社会人聚集之地,必然存在身份认同问题:我属于哪个族裔、宗教、阶层、政治派别、国家等等。有了身份认同,人才会有归属感,否则就会产生归属焦虑。学术界认为,身份认同与暴力冲突联系在一起,因为身份认同的单一性、排他性必然造成族群之间的政治与文化冲突。在传统社会学研究中,身份认同焦虑一般存在于少数族裔群体,在特定情景中,他们既担心失去族群庇护在财富分配上受损,更担心自己的族群被所处地区强势文化湮没,从而失去族裔赖以指认的文化传承基因。少数族裔的通行做法是坚守族裔身份认同内核,以防止被同化,适当变通以达到国家身份认同,从而实现平安相处。 在当前的欧洲,情况则比较特殊,不仅移民存在身份认同问题,本土居民中的部分敏感群体也患上了身份认同焦虑综合征。主要原因依然与外来人口的持续增长相关。在欧洲文明的大本营里,外来移民不但公开坚守族群身份认同的标志性符号,而且还聚集在一起,形成庞大的异质文化隔离社区,并保留文化、语言和宗教习俗,俨然国中之国。特别是近阶段,由于劳动力需求发生结构性转变,欧洲已难以吸纳更多的低端劳动力。但受欧洲国家高福利的诱惑,移民潮依然一浪高过一浪,这让一向倡导自由、平等、博爱、人权,尊重“多元文化”选择的欧洲人有苦难言,久而久之,不免忧从中来,甚至连欧洲的一些知识分子也紧张起来:如果移民潮持续发展下去,异质文化大举入侵,数年之后,欧洲还是基督与白人的欧洲吗?在“多元文化”发展的浪潮里,我们又将是谁?至此已明白,有相当数量的本土居民认同极右翼势力的排外主张也就不足为奇了。 布雷维克作为极右翼势力的忠实信徒,身份认同焦虑异常明显。从其进行血腥袭击的动力源构成来看,其身份认同焦虑产生的心理压力,相当大成分转换成了实施恐怖袭击的心理动力。挪威警方已经证实,布雷维克具有基督教原教旨主义背景,十六七岁时即加入挪威极右翼组织挪威进步党,并且极端仇恨伊斯兰文化。他在日记中写道:“如果马克思主义与伊斯兰教联合,伊斯兰教肯定会接管欧洲,在未来一百年之内彻底消灭欧洲基督教势力。”并自我估算到2083年,欧洲的穆斯林人口将超过50%,到了“该行动的时候了”。